清晨破曉,霧未散盡。
丹陽南營,戰鼓歇息之後,一切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沒有一兵一卒動手,但空氣里,盡是兵戈殺意。
誓壇上的血尚未干,姜鳴鑄的遺體仍未下殮,黑旗半懸,仿佛隨時可能落地,宣告一段時代的終結。
營地四方,戰陣尚在列,卻不再高呼誓言。
兵卒們面色肅然,握緊兵刃,卻遲遲不動。
他們不是不敢,而是不知該動向何處。
帥死,敵近,謀未明。
此刻的南營,如同一頭受傷的雄獅,靜伏在血泊之中,睜眼不動,爪下卻是滿地殺機。
——
曹彰站在原地不動,面上神色哀痛,內里卻心如火燒。
他的手下正在全力運作。
將士傳話、主事通令、後營起哨,一道道訊令不斷散出,目標只有一個——拉攏人心,奪回軍權。
段軻舊部,是他最看重的一股力量。
他們對姜鳴鑄忠,對段軻更是兄弟情深——只要段軻再活著一日,這些人就不可能輕舉妄動。
可段軻死了。
死得干淨,死得沒有名分,死得連尸骨都未歸。
姜帥死前沒有留言,沒有定帥繼承人。
眼下,南營處于一個極其罕見的空窗期——帥位空懸,群龍無首。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曹彰親自召見幾名段軻舊部,言辭懇切,面色帶傷︰
“姜鳴鑄已死,你我兄弟已走。如今南營若落于外人之手,諸君甘心嗎?那個蕭景玄,狼子野心,前害段將軍,後又謀害大帥,我們不能被這小子牽著鼻子走。”
“我曹某不求帥位,只求南營鐵魂不落他人之口。”
“若有朝廷旨意來定帥,我願退位讓賢;可如今局勢混亂,若不有人挺身而出,只怕再無挽救余地。”
這些話,說得義正辭嚴,點到即止。
既不逼迫,又不避嫌,穩準狠地投擲出“復仇、“兄弟”、“外人”這三記連環重錘。
數名段軻舊部神色動容,卻不敢立刻回應,只是低頭沉思,默然離去。
曹彰面色不改,回身落座。
他知道——這是局,不是賭。
此刻,他已經布好了人情之網,接下來就看誰敢跳出這張網。
——
相較曹彰的高調煽動,刀疤洛卻始終沉默如山。
他與赤嶺甲士站在營西側,持盾如壁,列陣如鐵。
不進不退,不斥不宣。
甚至連一句站隊的話都沒說過。
但正因如此——才更叫人忌憚。
赤嶺許家,雖非官方,卻深植商、兵、民三界。而且也是南境三大世家之一。
而刀疤洛出身草莽,手下的悍卒死士數百,個個殺人如割草。
他們與赤嶺甲士站在營西側,未列戰陣,僅警戒四方,持斧而立,冷眼觀局。
不進不退,不斥不宣。
甚至連一句站隊的話都沒說。
全營都在看,卻誰也不敢問。
——
而更讓人意外的是,姜鳴鑄舊部中,那批最老的嫡系兵卒,此刻卻未隨曹彰怒聲高呼。
這些人,多是當年隨姜鳴鑄浴血南疆的老兵,位不高,卻根基極穩,素來只听主帥一令。
此刻,他們分布在各營口、騎道、斥哨之間,神色凝重,手握兵刃,卻遲遲不動。
他們眼神遲疑,隱約在壓抑某種沖動。
其中一人沉聲低語︰
“蕭王……不是那種人。”
旁邊一人低頭不語,須發皆白,眼中卻滿是苦澀︰
“大帥這幾日……天天念他,說他不負兵,不負百姓。”
“說他若真執掌南境,也許南疆真能熬過去……”
聲音雖輕,卻一圈圈傳了出去,如微火落干草,未燃,先熱。
這一股未表態的力量,雖不多,卻是姜鳴鑄一手調教,生死共過的老兵。
他們的遲疑,如同一道鐵鎖,暫時壓住了全面倒向的風潮。
——
丹陽城南門外。
魏崢嶷坐鎮主帥車中,身旁立著一名年約四旬,黑衣鶴骨、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謀士——杜潛。
杜潛,昔年北境行軍司務出身,後歸魏崢嶷麾下,素以心機深沉、排兵斷事著稱,被外界稱作“黑面參謀”。
這次布局,特地將他召了回來。
此刻,杜潛低聲稟報,眉頭微蹙︰
“督公,南營內局勢未如預期暴動。”
“曹彰雖高舉大義,卻未能一舉席卷軍心。”
魏崢嶷臉色陰沉如水,冷冷道︰
“姜鳴鑄一死,本該天翻地覆——為何這亂,遲遲不爆?”
杜潛垂眸,語氣沉穩︰
“這說明,蕭景玄已經在短短幾日,掌握了南營的部分軍心。”
“局勢已入膠著,不推一把,不會崩。”
魏崢嶷沉默良久,正欲再問,忽有親兵疾步來報,聲音中夾著無法掩飾的驚愕︰
“稟督公,徐觀山到了。”
魏崢嶷皺眉︰“他來做什麼?”
“他還帶了人。”
“誰?”
“諸多商會會長、三家鹽業東主、兩名綢莊頭家,還有——丹陽城中的府學官,還有幾位……老士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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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是應您之邀……共議丹陽大局。”
魏崢嶷眉頭倏然一挑,猛然起身︰
“什麼邀?我何時……”
他話未說完,徐觀山已至,衣冠整肅,一臉“忠義赴義”的神色,向魏崢嶷拱手︰
“魏督有心聯合文商,共定南境之事,觀山不敢怠慢,特帶丹陽賢人一道來會。”
“此舉,實乃千古良策!”
魏崢嶷臉色鐵青,卻只能強作鎮定,低聲咬牙︰
“你……是何時接的信?”
徐觀山眉眼含笑︰“昨日黃昏,魏督親筆手令。”
“咳咳咳。”
魏崢嶷喉頭一噎,心中雷聲大作。
他根本沒有寫過這種信。
那麼問題來了!
是誰假借他名義,把這批人拉來了?
這不是亂局加亂,而是——拖魏崢嶷下水,逼他無路可退。
若勝,則是錦上添花。
若敗,必定身敗名裂!
魏崢嶷強壓怒火,裝作微笑,口中寒意森然︰
“諸位……先歇息。”
“本官稍後,親自設宴款待。”
說完,袖袍猛然一甩,轉身進了主帳,咬牙低吼︰
“這不是我布的局……那是誰?!”
杜潛負手而立,聲音低如暗流︰
“若非督公,必是——蕭景玄。”
魏崢嶷神色劇震,喉頭微哽︰
“他如今處下風,何以敢行此險棋?”
杜潛沉聲道︰“除非……他有必勝的把握。”
頓了頓,他目光微冷,低聲補刀︰
“此局若成,輿論歸他,民心歸他,連丹陽世家也為他所用……”
“屆時,即便南營一戰,勝負已失半局。”
魏崢嶷面色鐵青,指節咯咯作響。
杜潛見狀,微躬身,冷冷道︰
“督公,時不可失。”
“須速定曹彰之計——否則,局勢失控,南境易主。”
——
魏崢嶷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滔天怒火。
親自執筆,手書四字︰
【事不宜遲】封入密函,蓋印密蠟,交由最信任的暗哨,低聲吩咐︰
“送至曹彰,親手交給他。”
“告訴他——若今日不動,明日,便無他立足之地。”
親衛應聲而去。
魏崢嶷背手立于主帥車中,冷聲自語︰
“蕭景玄,你敢引動文商之潮。”
“那我,就以血……讓你看清,這丹陽城的天下,終究是誰做主。”
——
與此同時,南營帥壇之上。
蕭然立于風中,衣袂翻飛,目光深邃如夜海。
玄鴉悄然靠近,低聲稟報︰
“魏崢嶷已急,送信催促曹彰。”
“是時候了?”
蕭然微笑,聲線低沉,仿佛暗夜中第一縷獵風︰
“是時候了。”
“讓真正的棋手,亮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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