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三更將至。
月隱星伏,霧如層紗。
山林風聲輕響,仿佛每一縷都是細語潛流。
雲溪寺外林道之上,玄鴉蹲身檢查長索弩箭,手指拂過鉤繩,無聲無息。
楊林則蹲守香囊,一縷香煙蜿蜒上升,如霧中蛇影,漸漸蔓延至谷底。
蕭然席地而坐,手中展開的是整幅重新繪制的寺圖。
他指尖一點,聲音不高,卻字字篤定︰
“藏經閣後牆此處,距香爐石三丈,貼牆角有暗門通地。昨日探得此處瓦色新換,應該是唯一出入口。”
楊林一邊綁香引,一邊低聲道︰“香蟲已經放出去了,若有藏室通風,其口必現蟲影——我布線之處,一旦氣息異動,蟲必聚。”
玄鴉道︰“我在正堂至偏殿三處埋下青砂,若有人尾隨或暗探,可借光反影。”
三人對視一眼,都明白此行非同小可。
為那一本賬,他們布的是全盤之局——藏蹤、引霧、開封、奪書、退隱,一環扣一環,幾無破綻。
就在三人繞行寺後,貼近藏經閣之後牆時。
玄鴉忽地止步,指尖輕輕按住前方空氣,眸光如鉤。
“不對……”
蕭然側身低問︰“怎麼了??”
玄鴉低聲如鋒︰“太靜了。”
楊林面色一變︰“果然沒有蟲影?這沒道理。”
“十步之內,無一蟲息。”
“原來如此。”他立刻蹲下,指尖拈土,鼻端一嗅,瞳孔驟然收緊︰“這土混有‘沉骨散’,能驅香蟲、滅犬嗅,是專用于刺殺布陷的手段。”
蕭然眉頭陡凝,緩緩抬頭,目光一寸寸掃過夜幕下的閣頂。
剎那間,玄鴉眼神一凜,驟聲低語︰
“四角屋脊皆藏人。”
“伏身匿影,肩扛短弓,弧月制式……不是官兵,是雲織樓。”
——
空氣仿佛瞬間凍結。
蕭然瞳孔微縮,低聲喃喃︰“雲織樓……怎麼會在這里?”
玄鴉聲音冷硬︰“昨日謝祿說‘天都人’,我們只想到朝中耳目,卻忘了——雲織樓,才是真正的無面之眼。”
楊林臉色瞬白,聲音帶寒︰“如果真是他們……我們必須先撤。”
“楊林說的對,”玄鴉贊同,低聲補充道︰“他們不出手則已,一動手,必不留人。若此刻我們身份暴露,只三人之力……休想活著走出雲溪寺。”
蕭然沉默半息,冷聲下令︰
“撤。”
“對付他們,不能力敵,只能智取。”
三人借霧後退,匿入密林之中,衣袍未響,氣息低沉。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
他們的舉動已經引起了注意。
藏經閣之上,夜風拂瓦,一名伏身黑影緩緩轉動視線,冷眸微斂,望向密林中三人消失的方向,眉間輕皺。
片刻後,他低聲啟唇︰“走得快,不是香客。”
另一名潛伏于對脊的殺手緩步爬行至旁,神色陰沉︰“是剛入寺那三人?形跡可疑,步法太穩,氣息極深。”
“藏經閣,怕是被盯上了。”
屋脊風更緊,夜影微顫。那人目光幽冷︰“速去通報——沈小姐。”
“就說——雲溪有人動了心思。”
——
三人並未回道堂中宿舍,而是自山腰繞行,從舊鐘樓石階悄然返回掛單禪房。
香燈尚在,寺鐘未鳴,一切仿佛未動。
卻就在推門之刻,蕭然眉頭驟蹙。
門——虛掩。
屋內燈火未滅,香煙微漾。
玄鴉掌落刀柄,楊林袖中藏毒丸已扣指。
蕭然反手關門。
三人齊步入室,環視一瞬,殺氣騰然,卻瞬間凝住。
蒲團之上,早有人在。
黑袍覆身,斗笠低垂,氣息沉穩如磐,仿若已坐了許久。
香案前,他獨坐于蒲團之上,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啞卻直入骨中︰
“殿下……”
“你終于回來了。”
這聲呼喚,似乎跨越了時光。
“殿下”二字剛出口,卻讓蕭然心神一震,腦中掠過一片模糊影像︰
殿內燈火微搖,一位衣袍素淨的官員正在伏案講書,嗓音如溪,溫淡而緩。
他記不清那人容貌,卻牢牢記住了那聲線的尾音微顫,就像眼前人,低語之間,略帶舊京腔韻尾。
難道是他?
還是……只是聲音相似?
玄鴉瞬間拔刀,寒光乍現,卻被蕭然抬手緩緩攔下,目光沉靜,神情復雜。
那黑袍人未動,斗笠下面目始終藏于陰影中,僅微抬一臂,將一封封紅邊紙函緩緩放在香案之上。
紙函顏色暗沉,封口用舊朱蠟密封,封邊隱有干涸血痕,香氣微異,竟帶一絲藥香與腐血混合的獨特氣息——像是封存多年,仍帶舊日殺機。
他輕聲道︰“這里面裝的是——姜鳴鑄舊賬的拓本。”
“你們,不想看一看嗎?”
屋中靜寂,連火燭跳動聲都似被壓住,沉寂得近乎壓抑。
蕭然、玄鴉、楊林三人皆未作聲,目光卻已牢牢鎖定在那一疊烏邊卷宗之上。
那不是普通賬冊的副錄,而是一紙塵封舊事的拓印——載著命脈、藏著舊債、記錄著足以撬動一座城根的秘密。
卷宗封面紋理斑駁,紙背之下透出朱筆隱字,有些地方因拓時未清,留下一絲手工硝香,與干涸血跡交織,帶著古老腐敗的氣息。
玄鴉眸光如針,寒聲逼問︰“你到底是誰?”
黑袍人緩緩起身,未答,只偏首望向蕭然,仿佛在凝視,又仿佛在辨認。
他始終未露真顏,只低低一嘆,似舊人落雪,冷而不殺。
“拓本我已送到。”
“信與不信,是你們的事。”
他步至門前,腳步極輕,似怕驚擾夜風,語氣忽然一變,帶著藏鋒不露的警示︰
“但若你們真要掀開雲溪寺的底牌,就要小心……”
他微頓,語氣如針穿雲︰
“雲織樓的‘鑄塵’,已有兩位到了。這可是‘鑄塵’前三的殺手。”
“沈雪啼與曲環生。”
話音落,他身形微晃,如夜風卷霧,輕飄而去,竟未起塵絲一縷。
門外月影微動,卻只余檐角一線冷風,空寂如灰。
蕭然沉默良久,目光依舊盯著那血色卷宗,指尖微動,卻未伸手。
他低聲呢喃︰
“此人,是友非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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