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南營 • 將軍帳】
晨霧未散,營旗半展。
天色尚黑,將軍帳中卻燈火通明。
銅爐輕響,燒著一味北疆蒼藤,香氣略帶藥味,彌散在沉悶的空氣中。
主將姜鳴鑄獨坐榻前,銀盔未卸,甲冑半解,眼神如鐵石未開。
面前案幾上攤著十余封信函,朱印密封,火漆猶溫。他一一翻看,卻始終未拆開一封。
副將段軻垂手立于帳角,眉宇緊皺。
終于,他還是忍不住低聲開口︰
“將軍……到底站哪邊?”
姜鳴鑄沉默。他的指尖摩挲著一封泛黃舊信,信紙微卷,邊角處墨色斑駁,仿佛年代久遠,卻不敢丟棄。
那信中僅有八字︰
——“觀棋者生,入局者死。”
他望著那八個字良久,低聲吐出一句︰“這封信,用的是‘內章術’。”
段軻猛然一驚,呼吸頓窒︰“那是……天都舊閣的命筆?”
姜鳴鑄沒有回答,只冷笑了一聲,聲音里沒有快意,只有沉沉寒意。
他明白,那不是命令,而是一種宣判。
——他不是執棋者,只是被落子的一方。
他曾以為自己籌謀深遠,以武斷局,斷得慕容驍、斬得暗線、退得全身。
可現在他明白了。
他從未站在棋盤之外。
每一步,看似主動,其實都在劇本之內。
他抬頭看著帳中垂落的“丹陽南鎮”軍旗,心中一寸寸涼了下去。沉聲低語︰
“我是在選邊嗎?”
“不,是被迫下注。”
他合上信紙,指節發白,眼神卻重新變得犀利︰
“既然是棋……那就賭最後一線。”
“但別怪我翻盤時,不認誰是執棋人。”
帳內寂然,段軻隱隱察覺,姜鳴鑄再不會為任何一方全心出力了。
他的眼里,不再有忠與逆,只有出路。
——
【天都 • 內閣密庫】
灰暗密室中,燈光低垂。
沉沉函箱靜臥在石座上,一位白發文臣俯身封函。手上老繭如銼,手法卻極穩,仿佛千封信函皆出自他指下。
他封的,是一封“無署之書”。
——無署,便無人承擔,亦不可拒絕。
他口中喃喃,語如秋風穿屋︰
“姜鳴鑄……可用,不可信。”
“他若倒了,丹陽必亂;他若活著,便是邊疆之楔。”
“但此人心志漸沉,若不勒韁,只怕日後反咬。”
他手指輕敲函面,思索半晌後低聲補了一句︰
“替蕭景玄擋一刀,這,是你最後的‘籌碼’。”
言罷,重函合攏,沉沉入櫃。
此後無名,卻生死可定。
——
【雲溪寺 • 後山藥廬】
晨霧繚繞,香煙彌漫。
住持謝祿靜坐藥案前,神色淡淡,與佛無緣,與刀卻熟。
對面黑袍人覆著半張青銅面具,氣息沉冷如一潭死水。
“簽押還在你手里?”黑袍低聲問。
謝祿點頭,從暗層中取出一疊火漆未破的軍械簽押,露出角上的兩枚雙章。
“姜鳴鑄、慕容驍,一人押名,一人押權。”
黑袍人目光一閃,冷笑︰“毀了它,你也干淨。”
“留下它——你不怕?”
謝祿合起簽押,語氣平靜︰
“證據,不是用來昭告,而是用來‘制人’。”
“天都要的是‘靜’,不是‘審’。”
他起身,將簽押重新藏入藥櫃底層,“此物在,姜鳴鑄不敢再動。”
黑袍人似笑非笑︰“你這不是護天下,是扣繩索。”
謝祿淡然一笑︰“我只護……天都不亂。”
——
【寺外香道】
楊林換作香客打扮,手執香束,靜立佛龕之前。
他已在此三日,看透香堂、藥廬、僧房出入。
他目光犀利,聲音在心底回蕩︰
“姜鳴鑄不是不肯選邊,而是——有人讓他永遠不能動。”
那簽押,不只是證據。
是腳鐐。
【丹陽書院 • 山水閣】
丹陽鐘樓高閣,風起如潮。
書院山長陸之騫立于閣頂,身披儒袍,負手而立,目光如劍。
一名少年學子登閣而問︰“先生,您為何不言?”
陸之騫未回頭,只問︰
“你讀《史略》到哪一卷?”
“到‘一言可覆國’。”
“那你可知‘覆’的是哪一類人?”
“是自以為‘理’必勝的執者。”
陸之騫轉身,披袍一振,袖角掀動案上竹簡。
“蕭景玄借兵立威、林家遞刀而伺、朝中冷目觀望,人人都以為他一身謀術——無人能制。”
他望向城東方向,語氣陡冷︰
“我不出兵,但我出筆。”
“筆不只是論,可斬聲名。”
“名若污,士人棄之;士人棄之,天下舍之。”
“他若一著錯字,我便筆下封他。”
少年頓時色變。
陸之騫笑意不改,望遠︰
“文可殺人。”
——
【丹陽城外五十里 • 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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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色漸亮。
許文山立于林丘之上,披甲望北。他靜如鐵塔,眼中卻燃著隱隱戰意。
副將道︰“將軍,若動兵,需一道旨文。”
許文山沒動,只低聲道︰
“但若有人逼近丹陽三十里,我便不等。”
他看著遠處林霧,有一種濃烈的寒意在蔓延。
而此時的南方,錦溪方向,林慶率私軍疾行,馬蹄無聲,甲冑無光。
他與許文山不同。
他沒有家國,也不言血性。
他只在意——林家的地位是否繼續攀升。
他翻看一份兵力部署圖,冷笑一聲︰
“蕭景玄不能勝。”
“林家這一次,無路可退!”
他眼神如刀,低聲一句︰
“這一仗,不打也得打。”
——
【慕容府 • 西側石階】
黃昏時分,庭院內燈火未起,棋盤已鋪。
風吹簾動,帶來檐下一絲暮寒。
蕭然與慕容冰對坐石桌前,棋局半開,黑白交錯。
兩人之間無言,唯落子之聲清脆,似雨擊檐瓦。
慕容冰執黑,手勢穩而鋒利,一子壓角,破蕭然左翼。
“這一步,等得狠。”蕭然眉眼微挑,輕語。
“你給的空間太大。”慕容冰語氣平淡,卻眼帶笑意,“若我不落,你也不會真守。”
蕭然輕笑,右手執白,輕輕一抬,卻未落子,而是將棋子夾在指間把玩。
“這局……終究不是你我二人對弈。”
“那你想請誰入局?總督魏崢嶷?會長徐觀山?亦或者是姜鳴鑄?”慕容冰神情一斂,指尖微頓,落子聲遲了一瞬。
“都不是,我選陸之騫!”
“陸之騫,是棋盤外的手。”
蕭然看著棋盤,似看著整座丹陽城︰“輿論是風,風定江湖走向。他不出聲,便是許多人不敢落子;他若一語成論,局中半數人便需自斬一臂。”
他終于落下那枚白子,不是應對角殺,而是平靜地落入棋盤正中。
“我們斬兵頭、破賬本、除內鬼,卻唯獨還未踫那根看不見的線。”
慕容冰皺眉︰“你要動他?”
蕭然輕聲一笑,低語道︰“不動他,只是……請他落子。”
棋盤上,局勢似亂非亂;棋盤外,風聲乍緊。
夜色正深,而下一局,或將從書院落筆。
棋局未畢,蕭然起身,眼神落向東南方書院所在。
“陸之騫,不該只在樓上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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