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寂靜,仿佛時間已凝在賀明的哀嚎之後。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封信的現身,而這一刻短暫的停頓,卻如沉石墜入潭中,激不起聲響,卻已將潭底攪動到底。
孟嘯天已領命離堂,腳步未響,風聲便起。
而堂上,慕容驍面色如常,只是眼尾余光極微地掃過側席,一個幾不可察的點頭。
那人——韓冕,慕容驍麾下副使,衣袍普通,面貌寡淡,平日行走府中不聲不響,卻是三營防堂調度的樞紐人物。
韓冕微不可察地起身,抬袖掩口,似是咳嗽一聲,轉身從偏門離開。
無人阻攔,也無人追問。
但那一瞬,蕭然眉心輕蹙,目光微閃,低聲向慕容秋元言道︰
“秋元叔,慕容驍已動了——那一眼,估計是調兵之令。”
秋元未答,只是微微頷首,眼角落向對面側席王氏,遙遙望去。
王氏感受到他的目光,神情微動,輕輕點頭。
秋元低聲喃喃,仿若自語︰
“那便去……看看祖訓還在不在。”
此言輕如嘆息,卻恰似鼓錘擊銅鐘,震入每個人心底。
——祖訓?
——兵印?
堂中幾位年長長老驟然一震,記憶被勾起。那是百年前慕容家初立族規之時留下的第一條訓誡︰
“醫者可持刃,唯為守;不奪宗,不為謀,不叛綱。”
“若族有亂,醫堂可代主而起;六衛六堂,當听九節之印而轉。”
這一訓,已許多年未提。
可一旦啟用,便意味著家族正統已陷動搖,須有“文代武”之局起,以防宗門倒置。
——
【慕容府 • 西偏營地】
天色微白,營旗未展,草露未干。
慕容府六衛之三——防堂三營,皆歸慕容驍親信多年,此刻已列兵百余,分立四陣,雖未出鞘,卻殺氣騰騰。
韓冕一騎疾來,面色沉穩,手中持著一枚朱漆調兵令,沉聲下令︰
“全軍集合,三營南繞——正堂合圍。”
他話落如鐵,聲不揚卻令陣前肅立。
“傳驍爺之令,準備彈壓嫡系造反,族堂即將變局,若有阻攔——軍法從事!”
三名營首對視一眼,遲疑片刻,拱手應諾︰“遵令。”
調令方下,隊列將動。
——
“當——!”
忽一聲沉鐘大響,從遠處傳來,低而長,如悶雷滾過天際,震得地面輕顫。
韓冕手中調令微抖,陡然回頭,只見晨霧之中,一騎白馬緩緩行來。
馬上之人,發白素袍,發髻不束,僅以一縷銀絲輕束,神情淡然,神態卻如山,氣勢沉沉——
慕容秋元,立于馬背之上。
他手中無刀無甲,只有一方黑絨包裹的長匣。
他未發一言,只是將匣蓋揭起,緩緩舉至眾人面前。
——漆黑木印,九面邊楞,金紋隱動,一線封章,赫然為︰
“宗統九節印”。
三名營首臉色同時劇變!
“吾為慕容秋元,前任醫堂執律,今承祖訓,再掌印節。”
聲音溫和,卻響徹整個營地,如金石落地。
“慕容家以醫為本,傳刃為守,不傳奪。”
“今有旁支擅動兵衛,逆綱謀位——此為家亂。”
“以祖訓之法,今日起,六衛三營,暫歸醫堂節制,听我號令。”
他身後,現出三人。
一為掌醫,青袍執杖;一為掌符,持制印兵牌;一為掌典,捧三卷祖制古卷。
三人齊聲︰
“祖訓在,六堂應!”
場中寂靜三息。
第三息落下——
營首之中,有人眼中濕潤,大步上前,一膝跪地,沉聲而道︰
“弟子胡震,蒙秋元堂主教讀七年,今日听令——秋元堂主!”
“弟子褚青、楊武,願隨堂主令!”
“弟子李翰,自幼授訓于秋元堂,一生不違師言——听令!!”
兵陣如潮,山呼海應︰
“听令——秋元堂主!!”
韓冕听著那呼聲,手中調兵令發出細微的“ ”聲響——那是他握得太緊,指節死白。
他的眼神從驚愕,到惶急,再到恐懼。
他望向那一張張年輕卻堅定的臉——他以為這群人不過是“半軍不兵”,是“內宅軟肋”,卻忽然發現︰
這三營軍中有七成出自秋元堂課,幼時受訓,長年听教;
他一句訓斥可止沖突,他一個點名便可喚起戰志。
而他,韓冕,三年督兵,如今喊不出一個人的名字。
“你們怎麼敢違令?!”他強撐怒吼,咬牙切齒。
卻听掌符冷冷一言︰
“你一紙兵符,不敵他一句先生。”
韓冕愣住,冷汗下如雨澆。
他輸了。
不是敗給秋元的身份,而是——敗給了被他忽視的“人格權威”。
是的,秋元,是這群人心里的“先生”。
—
【慕容府 • 正堂】
晨光穿窗,步聲如雷。
王氏立于階前,望著那沉重密集的腳步聲,唇角輕輕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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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兒……你不是一個人在斗了。”
堂中眾人面色驟變。
有人起身、有人回望,有人輕吸一口氣,神色如臨巨變。
而慕容驍,臉上終于第一次浮現一抹驚愕。
蕭然緩步走至慕容冰背後,低聲輕道︰
“秋元叔出手了。三營已歸位。”
“他賴以翻盤的最後一手,也沒了。”
慕容冰靜坐如松,眉心不動,目光如鏡。
這一刻,她的氣場已不再是一個女子之軀,而是整個宗訓之威。
——
而堂中那些原本猶豫不決的旁支席位,此刻也終于有人站起身來。
四房執事曹延之,年近五十,原本持中立態度,見局勢陡變,此刻緩步出列︰
“吾曹家雖屬旁支,但自祖上起,皆以‘守綱明律’為訓。”
他拱手朝慕容冰一禮,肅然道︰
“今日家亂之禍,不可再護錯枝。曹氏一脈,願附正統。”
其後,三名旁支老者亦同時起身。
“西南三族,從此刻起,听冰小姐節令。”
“宗綱已立,吾等不敢再為逆風。”
一時之間,堂中氣氛徹底逆轉!
蕭然唇角勾起一絲笑意,低聲喃喃︰
“人心,至此已成。”
——
而就在正堂氣勢如雷、風聲翻涌之時——
一名家僕悄然叩門,將一封密信送入慕容驍留守的內院。
慕容驍親啟書封,未語,未言,視線在信紙之上停滯許久。
那是姜心腹的手筆,落筆如鐵,墨尚未干。
信中只有一句話︰
“兵權盡歸秋元。”
慕容驍手指驟緊,紙角瞬間皺裂。
“啪——!”
他一掌拍碎身前茶盞,茶水四濺,染濕袖口。
他死死盯著那封信,眼中光芒由冷轉怒,由怒至懼,終于低低一聲︰
“好一個慕容秋元,又是你壞了我的事!早知如此,當年就該先毒死你這個老不死的!”
語出驚雷,仿若巨石墜堂。
他頓覺失言,嘴角一抽,仿佛連空氣都在那一瞬凍結。
親信面色慘白,腳步微顫。
那句話,無異于親口承認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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