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嶺之戰方歇,烈焰熄滅的邊塞戰場,只剩灰燼與焦土。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下,赤嶺城內戰鼓已息,整座城仿佛沉入死寂之中。
唯有軍號時斷時續,傳達著整肅與新生的命令。
節度使府議事廳內,李守業披甲而入,單膝叩地︰
“回稟殿下,東、西、南三門合計陣亡將士一千六百余人,輕傷兩千四百,重傷九百三十一。許家軍原部重組完畢,軍紀已復,戰心未散。”
蕭然端坐案前,神情冷靜如水,只點了點頭。
楚天行亦拱手道︰“依末將所見,大軍需三日整頓,再行南下為宜。”
“不。”蕭然緩緩搖頭,起身負手而立,走至高閣臨窗處,眸光望向南方官道。
“你不南下。”
他話音不重,卻落地有聲。
“赤嶺是咽喉重地,通南北之要沖。楚天行,你是赤嶺節度使,職責在此。”
他轉身,目光如劍︰“糧道有事,拿你問罪。”
楚天行肅容拱手︰“末將明白。”
蕭然的視線掃向許靖。
“許家世代鎮守赤嶺州域,如今你是家主,就該擔起真正的責任。”
“州城府縣皆是焦土,百姓疲憊。三月之內,你要安民、定秩序、清匪患。”
“若是讓我听到一州有亂,一縣潰政,百姓告急——你這個許家主,也就坐到頭了。”
許靖神情不動,眼底卻浮起一抹凝重,拱手沉聲道︰“謹遵殿下之令。”
蕭然方才緩緩吐氣,語氣如鐵︰“我南下,不是出征,是落子。”
“你們,守好這盤棋的根。”
……
——就在這時,快騎入城,塵土未散,馬蹄直奔節度使府前。
“密報急奏!”傳令兵高舉錦囊,額角滿是風塵之汗。
蕭然接過,只一掃,眸色陡然一沉。
“慕容秋陽……病危?”
他目光一斂,低聲補了一句︰“這消息……是楊林送回的。”
這一次情報,不是尋常耳目探得,而是蕭然在赤嶺出征前,派出的掌管情報的楊林所查——他已成功滲透丹陽城防,接管了原有的情報系統。
密報寥寥三行,卻比百萬兵鋒更具威懾︰
“慕容秋陽臥病三日,昏迷未醒。旁支欲舉‘慕容顯’為族長,逼原直系放權。丹陽局勢將變。”
一瞬間,議事堂內眾將神情皆變。
蕭然回頭望向桌案一隅,那一抹沉默的身影——
慕容冰,端坐不動,眼神緊盯著那張薄薄的密報。
燭火映在她眼中,微光瀲灩,卻未落下一滴淚。
“我父……終究撐不住了。”她低聲開口。聲音輕,卻帶著一絲近乎脆裂的顫。
許靖神色微動,欲言又止。
而慕容冰,目光卻緩緩轉向蕭然。
她語聲冰冷,卻透著一種被拉扯至極限的力量︰
“若慕容驍得勢,旁支掌印,那我母親……將被軟禁,我叔父可能會自縊。而慕容家,在丹陽三代的積累,將在三日內分崩。”
“若我不回,慕容家亡;若我回……”
她沒有說完。
楚天行低聲道︰“殿下,此局恐為調虎離山之計。若您輕身赴險,萬一落入丹陽舊臣與攝政皇妃合謀之網,天下將大亂。”
許靖冷聲道︰“可若慕容旁支倒向皇妃,那丹陽就是第二個林家。我們就會再打一場赤嶺之戰。”
軍堂陷入沉寂。
許文山抱拳︰“殿下,我願率輕騎突前,為您探路。”
“不。”蕭然抬手打斷,神情平靜,卻堅不可摧。
“我只帶慕容冰、老齊,輕裝南下。”
眾將皆驚!
許文山沉聲開口,聲音低而堅定︰“殿下此行,太過孤險。”
蕭然卻望向他,輕輕道︰“你率領青陽城大軍緩慢推進。”
許文山卻忽然跪地,一字一頓道︰“末將請命,願護殿下左右,不求軍功,但求隨行。”
他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容拒絕的鐵血忠誠。
“我許文山,一生為戰。若殿下有難,我不願苟存。”
“若殿下無恙,我願平生只為您執鞘。”
議事堂一瞬寂靜。
蕭然目光微凝,片刻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若為帥,當先能守。”
“守得住一州,才配帶一軍。”
許文山愣了愣,而後重重點頭,拳頭在胸口緊握︰“謹記殿下教誨。”
蕭然目光回轉諸將。
“丹陽此行,是一局和棋未定的落子。”
“赤嶺,是我打給天下看的;丹陽,是我打給南境權貴看的。”
“此局,我親自走。”
眾人無言,卻知——這步棋,非走不可。
……
當夜,節度使府寂靜如水。
慕容冰獨坐燭前,案上一封信紙微黃,筆跡清瘦。那是慕容秋陽數年前親筆所書︰
“冰兒,若他日你執權,請勿忘,慕容之責,在家,更在天下。”
她目光微顫,手掌輕覆信箋,指尖用力,像要將紙印進掌心。
忽然,門被輕輕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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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然走入,手中捧著一碗藥湯,碗沿仍泛著熱氣。
他將碗置于她桌前,聲音低沉而溫柔︰“你決定了嗎?”
她不語,過了片刻才低聲道︰“若我不回,慕容家便亡;若我回,放心不下你。”
蕭然一笑︰“放心,我隨你一起回去。”
他頓了頓,看向她︰“但你只有我。”
慕容冰眼眶微紅,終究輕輕點頭。
……
三更夜,赤嶺城下。
皓月高懸,馬蹄無聲。
蕭然換下戰袍,只披墨色長衫,腰懸短劍,攜慕容冰、老齊三人,悄然踏上南下官道。
老齊換了一身灰袍,藥箱背于肩,模樣宛如一位隨行僕從。
三人夜馳,未點營燈,只靠那一輪孤月照亮前路。
冷風掠過,林影浮動,似有目光暗中窺伺。
慕容冰忽然輕聲開口︰“若我父……真的醒不過來了。你可願幫我,奪回慕容家?”
蕭然策馬緩行,側頭看她︰“不。”
她一怔。
蕭然卻笑了笑︰“因為你能做到。”
她沉默半息,忽而一笑,那笑意中有太多藏不住的鋒芒︰“那你可得活著看到。”
馬蹄踏響,一騎三人,並肩而行。
遠方,夜林之外,丹陽地界,哨塔燈火悄然點亮。
一盞盞如星光,照不亮路,卻照得見局。
他們正在踏入風暴的心髒——
而風未起,棋先動。
這世上的第一步,不是兵臨城下,而是敢走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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