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博弈
馬車在京城的石板路上顛簸了十幾天,終于在一個灰蒙蒙的清晨停在了軍機處衙門外。甦半城裹緊了身上的棉袍,踩著積雪下車時,冷風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兩個軍機處的筆帖式一左一右地跟著,面無表情地催促“甦承宗,快點,王大人還在等著呢。”
軍機處的院落比甦半城想象中更顯肅穆,青灰色的磚牆高聳,檐角下掛著的冰稜晶瑩剔透,卻透著一股寒氣。穿過兩道儀門,他們被領進一間寬敞的堂屋,堂屋正中擺著一張紫檀木公案,案後坐著一個身穿緋色官袍的人,正是軍機處大臣王文韶。
王文韶約莫五十多歲,面容清瘦,眼神銳利,此刻正用冰冷的目光盯著甦半城,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看穿。甦半城剛一進門,就听到他冷冷的聲音響起“甦承宗,你可知罪?”
甦半城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草民甦承宗,見過大人。草民愚鈍,不知身犯何罪,還請大人明示。”
王文韶冷哼一聲,從案上拿起一份泛黃的賬冊,“啪”地一聲扔在甦半城面前的地上。賬冊散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跡,最顯眼的是一行朱批——“軍機處王大人親提”。“你還敢裝糊涂!”王文韶的聲音陡然拔高,“這份賬冊,是你在平遙分號找到的吧?上面這行字,你怎麼解釋?”
甦半城彎腰撿起賬冊,指尖拂過那行朱批,心里早已盤算好對策。他抬起頭,語氣平靜地說“大人,這份賬冊草民確實見過。只是草民敢以甦家百年基業擔保,上面的字絕不是草民所寫。當年平遙分號的老掌櫃曾跟草民說,這份賬冊在十年前被軍機處的人借走了半個月,歸還時就多了這幾頁朱批。草民也是去年整理分號舊物時才發現的,當時還嚇了一跳,哪敢隨意聲張?”
“你以為我會信你?”王文韶冷笑,眼神里滿是懷疑,“你拿著這份賬冊,分明是想以此要挾我,好在晉商里謀得更多好處,是不是?”
“草民不敢!”甦半城連忙搖頭,語氣誠懇,“草民只是個商人,一輩子只想安安穩穩地經營匯通錢莊,讓家人和伙計們有口飯吃。官場的紛爭凶險,草民避之不及,哪敢主動摻和?若是大人想要這份賬冊,草民原本可以直接送來,只是……”他故意頓了頓,觀察著王文韶的神色。
王文韶果然上鉤,皺著眉問“只是什麼?”
“只是草民怕這份賬冊落入他人之手,給大人和草民都招來禍患。”甦半城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所以草民思慮再三,已經把賬冊燒了。不過大人放心,草民把賬冊里的關鍵內容,都刻在了竹簡上。只要大人答應草民兩個條件,草民就把竹簡的下落告訴大人,絕無半分隱瞞。”
“竹簡?”王文韶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甦半城會這麼做。他沉默片刻,手指在公案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權衡利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竹簡在哪里?你先說來听听。”
“竹簡分藏在三處地方。”甦半城緩緩說道,“一處在太原晉祠的聖母殿匾額後面,一處在平遙甦家老宅的祖屋地磚下,還有一處在張家口分號的金庫暗格里。這三處都是草民精心挑選的,既隱蔽又安全,除了草民和心腹,沒人知道。”
王文韶的眼神動了動,顯然對這三個藏地有些意外。晉祠是晉商聖地,官府輕易不敢去搜;平遙老宅是甦家祖業,護衛嚴密;張家口分號地處邊境,往來商客眾多,想要悄無聲息地找到竹簡也不容易。他盯著甦半城,沉聲道“你想要什麼條件?”
“草民只有兩個小小的請求。”甦半城語氣恭敬,“第一,求大人保證草民的家人平安。草民的妻兒還在太原,匯通錢莊的伙計們也都是無辜之人,萬不能因草民之事受到牽連。第二,求大人不要查封匯通錢莊。匯通錢莊是草民父親一手創辦的,至今已有四十多年,養活了上百號人,若是毀在草民手里,草民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王文韶沉吟片刻,手指摩挲著案上的玉如意。他心里清楚,甦半城手里的竹簡是關鍵——那上面不僅有他挪用西征軍需的記錄,還有李鴻章暗中支持江南織造貪腐的證據。若是甦半城把竹簡交給左宗棠,或是捅到皇帝面前,他和李鴻章都得吃不了兜著走。現在甦半城願意交出竹簡,只要不傷害他的家人和錢莊,這個條件並不算苛刻。
“好,我答應你。”王文韶終于點頭,語氣卻依舊帶著一絲威嚴,“只要你把三處竹簡都交出來,我可以保證,你的家人和匯通錢莊都安然無恙。但你若是敢耍花招,或是暗中把竹簡交給別人,休怪我不念今日之情!”
甦半城心里松了口氣,臉上卻依舊保持著恭敬“草民不敢欺騙大人。只是竹簡藏在三處,草民需要派人去取,還請大人給草民幾天時間。”
“可以。”王文韶站起身,走到甦半城面前,眼神銳利地盯著他,“我給你三天時間。這三天里,你就住在軍機處的驛館里,不得外出,不得與外人通信。若是三天後我見不到竹簡,你知道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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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明白。”甦半城躬身應下。
隨後,甦半城被兩個筆帖式帶到了軍機處後院的驛館。驛館是一間不大的院落,院里種著幾棵光禿禿的槐樹,積雪覆蓋了地面,顯得有些冷清。房間里倒是還算暖和,燃著一盆炭火,桌上擺著茶水和點心。
甦半城坐在桌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里卻絲毫不敢放松。他知道,王文韶雖然答應了他的條件,但絕不會完全信任他,驛館里肯定布滿了眼線,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被監視著。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麼把消息傳出去,讓老周他們做好準備。
夜幕漸漸降臨,驛館里靜悄悄的,只有炭火偶爾發出“ 啪”的聲響。甦半城躺在床上,假裝睡著了,耳朵卻仔細听著外面的動靜。過了約莫一個時辰,他听到院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後是守衛換班的咳嗽聲。
甦半城悄悄起身,走到窗邊,借著月光看了看外面的情況。兩個守衛正站在院門口,背對著房間,似乎在閑聊。他眼珠一轉,從懷里掏出一枚銅錢,輕輕一捏,銅錢便被捏成了兩半。他又從包袱里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按原計劃行事,切勿急躁”,然後把紙條夾在半枚銅錢里,用力朝著院牆外扔了出去。
銅錢越過院牆,落在了驛館外的小巷里,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甦半城屏住呼吸,听著外面的動靜,過了一會兒,他听到小巷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後便恢復了平靜。他知道,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在來京城之前,他就給老周留了話,若是他被軟禁,就派心腹伙計來京城,在驛館外等候消息,一旦看到半枚銅錢,就立刻把紙條帶回去。
接下來的兩天,甦半城都待在驛館里,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無事,實則心里一直在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他知道,王文韶肯定會派人跟著去取竹簡的人,所以必須想辦法拖延時間,給老周他們爭取機會。
第三天一早,王文韶派人來驛館,讓甦半城派人去取竹簡。甦半城裝作猶豫的樣子,說“大人,取竹簡的人必須是草民的心腹,不然他們不知道具體的藏地。只是草民的人現在都在太原,若是派人去叫,一來一回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怕是會耽誤大人的事。”
來傳話的筆帖式皺了皺眉,回去稟報了王文韶。沒過多久,王文韶親自來了驛館,臉色有些難看“甦承宗,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時間?”
“草民不敢。”甦半城連忙解釋,“大人有所不知,晉祠的聖母殿匾額很高,需要特制的梯子才能上去;平遙老宅的地磚下有機關,若是不知道訣竅,根本打不開;張家口分號的金庫暗格更是需要特制的鑰匙。這些都只有草民的心腹知道,外人根本辦不了。”
王文韶盯著甦半城看了半天,似乎在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過了一會兒,他才沉聲道“好,我再給你十天時間。十天後,我要見到三處竹簡,若是見不到,你和你的家人,還有匯通錢莊,都別想好過!”
“多謝大人寬宏大量。”甦半城躬身行禮,心里卻暗暗松了口氣——十天時間,足夠老周他們做好準備了。
王文韶走後,甦半城再次借著夜色,把取竹簡的具體方法和路線寫在紙條上,夾在半枚銅錢里扔出了院牆。他知道,老周看到紙條後,一定會按照計劃行事——先派人去張家口分號,把藏在金庫暗格里的竹簡換成假的;再去平遙老宅,把真竹簡取出來,藏到更安全的地方;至于晉祠的竹簡,暫時不動,等時機成熟再說。
十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第十天一早,甦半城的心腹伙計李三帶著三個木盒來到了軍機處。王文韶迫不及待地讓人打開木盒,里面果然裝著三根楠竹竹簡,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字跡,與賬冊上的內容分毫不差。
王文韶拿起竹簡,仔細看了半天,確認是真的後,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看著甦半城,語氣緩和了一些“甦承宗,你還算識相。放心,我答應你的條件,一定會做到。你現在可以回太原了。”
甦半城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躬身道“多謝大人成全。草民這就啟程回太原,以後再也不敢摻和官場之事了。”
隨後,甦半城收拾好行李,跟著李三離開了軍機處。坐在回太原的馬車上,甦半城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京城,心里暗暗慶幸——這次京城之行,雖然凶險,好在最終化險為夷。他知道,王文韶拿到假竹簡後,肯定會以為萬事大吉,暫時不會再找甦家的麻煩。而真正的竹簡,還藏在平遙老宅的秘密地點,這才是甦家最大的保障。
馬車一路向南,朝著太原的方向駛去。甦半城靠在車廂里,閉上眼楮,開始盤算著回太原後的計劃——首先要安撫好家人和伙計,然後加強匯通錢莊的安保,再派人去張家口和晉祠,把剩下的假竹簡也換成真的,確保萬無一失。
他知道,官場的紛爭從未停止,這次只是暫時躲過了一劫。以後的路,還需要更加謹慎地走下去。但只要有那三份真竹簡在,只要匯通錢莊還在,甦家就有立足之地。想到這里,甦半城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他輕輕摸了摸懷里的玉扳指,心里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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