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民富商甦半城

第381集︰銀號里的新櫃台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竹晴園 本章︰第381集︰銀號里的新櫃台

    銀號木盒

    民國二十二年的深秋,一場冷雨把青石板路澆得發亮,順城街的“裕和昌”銀號前,銅制招牌被雨打濕,泛著溫潤的光。老掌櫃周明軒站在櫃台後,指尖摩挲著一個巴掌大的木盒子,盒身是老梨木的,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滑,銅鎖上刻著半朵梅花——那是他父親當年親手打的。

    櫃台是上月剛換的大理石,白得晃眼,掌櫃的兒子周少庭總說這石面顯檔次,能招徠城里的新貴。可周明軒不喜歡,總覺得這石頭太涼,不如從前的老木櫃,手放上去是暖的,連帶著算盤珠子都透著股溫乎氣。

    “爹,您又摸那盒子。”周少庭端著杯熱茶過來,西裝袖口燙得筆挺,“這都什麼年代了,存錢有預約單,取銀有編號,誰還興用木盒子存‘預約錢’?萬一丟了,說不清。”

    周明軒沒抬頭,打開銅鎖,里面鋪著層暗紅色的絨布,放著幾張疊得整齊的銀票,還有一小錠用棉紙包著的雪花銀。“丟不了。這里面的錢,都記在心里呢。”他拿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用毛筆寫著“王記糧鋪,存紋銀五十兩,臘月取”,字跡是半個月前寫的,墨跡還帶著點潤。

    周少庭撇撇嘴,把茶盞放在大理石櫃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王老板昨天還來問,說城里的‘聚興銀號’有新業務,存銀給利息券,還能兌洋布。您倒好,就給人一張紙條,連個印章都沒有。”

    “他要印章,我這就蓋。”周明軒從抽屜里拿出個牛角印,在紙條角落按了下,印文是“周”字,帶著點模糊的毛邊——這印用了三十年,邊角早磨平了。“可他要的不是印章,是踏實。民國八年鬧饑荒,他爹來咱銀號借糧,我爹把自己的存糧勻了他兩石。從那時起,王家的錢就沒存過別家。”

    正說著,門簾被掀開,一陣冷風裹著雨絲進來。一個穿著藍布短褂的老漢走進來,肩上扛著個布袋子,褲腳沾了泥,是城西的張老栓。他是個鞋匠,一輩子在巷口擺攤,攢下的錢都存在裕和昌。

    “周掌櫃,忙著呢?”張老栓把布袋子放在櫃台上,有點局促地搓著手,“我想存點錢,開春給孫子娶媳婦用。”

    周少庭剛要拿預約單,周明軒卻先開了口︰“多少?”

    “二十兩,都是碎銀子,我一點點攢的。”張老栓解開布袋子,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銀角子,還有幾枚銅錢,“您給數數,要是不夠,我再湊湊。”

    周明軒沒拿算盤,也沒叫伙計稱重,而是把銀角子倒在手里,一枚枚摩挲著。他的手很糙,指節上有幾道裂口,是年輕時幫父親算賬,冬天凍的。“不用數,你每次來存,都是十兩八兩的碎銀,這袋子里的,我一摸就知道,差不了半兩。”他說著,從木盒子里拿出一張新紙,寫下“張老栓,存碎銀二十兩,次年三月取”,然後蓋上那個牛角印,遞了過去。

    張老栓接過紙條,像捧著寶貝似的折好,塞進懷里的布兜。“周掌櫃,我信您。上次我老婆子病了,急著用錢,您沒要預約單,直接給我取了十兩,這份情我記著。”

    “都是老主顧,哪能讓你著急。”周明軒笑了笑,把碎銀倒進一個粗瓷碗里,“你這銀子得熔成錠,開春取的時候,給你打個新的銀鎖,讓你孫子戴。”

    張老栓眼楮亮了,連連道謝,扛著空布袋子走了。門簾落下,周少庭皺著眉說︰“爹,您這是何必?熔銀要費工,還得找銀匠,到頭來也賺不了幾個錢。張老栓那點錢,在新貴眼里根本不算什麼。”

    “在他眼里,是天。”周明軒把瓷碗里的碎銀倒進抽屜,“他這輩子就靠修鞋吃飯,一枚銅錢一枚銅錢攢的,比城里新貴的百兩銀子金貴。民國十六年,你娘生你時難產,家里的錢不夠請大夫,是張老栓把剛攢的五兩銀子送過來,說‘救人要緊’。那銀子上還沾著鞋油味,我到現在都記得。”

    周少庭愣了愣,他從沒听過這事。他只知道父親守著這老銀號,不搞新花樣,連城里流行的匯兌業務都不做,總說“遠路的錢,不如眼前的人踏實”。

    過了幾天,天放晴了,順城街上來往的人多了些。午後,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銀號門口,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是城里“同福洋行”的少東家,姓劉。他是周少庭的同學,這次來,是想勸周明軒把銀號的業務擴大,引進西洋的記賬法,再開幾個分號。

    “周伯父,現在都講究現代化,您這銀號還是老樣子,怕是留不住客人。”劉少爺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個銀質煙盒,“我爹說,下個月聚興銀號要在城東開分號,用的是德國的保險櫃,還有洋人當顧問。”

    周明軒給客人倒了杯茶,茶杯是粗瓷的,上面有個小小的“裕”字——這是當年銀號開張時,父親定制的,如今只剩這一套了。“劉少爺,我這銀號小,裝不下洋玩意兒。客人來我這存錢,不是圖保險櫃有多結實,是圖我這個人。”

    “可人心靠不住啊。”劉少爺笑了笑,“去年城南的‘泰豐銀號’,掌櫃的卷款跑了,多少人哭著喊著要說法。您這連個正規的賬本都沒有,就靠個木盒子記著,太冒險了。”

    周明軒沒反駁,打開那個木盒子,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李寡婦,存銀十兩,供女兒讀書”。“這是李寡婦的錢。她男人是個鏢師,十年前走鏢時沒了,留下她和女兒。她在巷口賣針線,每天賺幾個銅板,攢夠一兩就來存。去年她女兒考上了女子學堂,學費不夠,我提前把錢取給她,沒要利息。”他頓了頓,又拿出一張紙條,“這是陳先生的,他是個教書先生,每年夏天都來存二十兩,說要給鄉下的母親蓋房子。前年他母親去世,他來取錢,我多給了五兩,讓他給老人家買口好棺材。”

    劉少爺看著那些紙條,上面的字跡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卻都透著股認真。他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帶他來裕和昌存錢,周明軒總給她一塊糖,說“孩子小,甜的東西能記一輩子”。那時的銀號,櫃台是老木的,算盤珠子 里啪啦響,連空氣都帶著股甜香。

    “周伯父,我懂了。”劉少爺收起煙盒,站起身,“您這木盒子里裝的不是錢,是情分。這情分,比洋保險櫃結實。”

    周明軒送他到門口,看著汽車駛遠,陽光落在大理石櫃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牛角印,忽然覺得,這石頭櫃台也不是那麼涼了——只要心里裝著人,再涼的石頭,也能焐熱。

    臘月里,天越來越冷,銀號的客人卻沒少。王老板來取五十兩紋銀,周明軒給他包了塊紅布,還送了一小罐茶葉,說是自己家炒的,驅寒。張老栓來問孫子的銀鎖,周明軒拿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個 亮的銀鎖,刻著“長命百歲”,邊緣打磨得很光滑,怕硌著孩子。

    除夕前一天,周少庭從城里回來,手里拿著張報紙,上面印著“聚興銀號倒閉,老板卷款潛逃”的消息。他臉色發白,遞給周明軒看︰“爹,您看,我說吧,新業務靠不住。”

    周明軒接過報紙,看了一眼,放在一邊,然後打開木盒子,把里面的銀票和銀子清點了一遍。“別怕,咱這銀號,靠的不是洋玩意兒,是老主顧的信任。”他拿出一張新紙,寫下“民國二十三年,裕和昌,平安”,然後蓋上牛角印,放進盒子里。

    那天晚上,銀號關了門,周明軒在櫃台後點了盞油燈。油燈是黃銅的,燈芯跳著小小的火苗,把木盒子的影子映在牆上,像個溫暖的小月亮。他拿出算盤, 里啪啦地算賬,算的不是存銀的數目,是老主顧的名字︰王記糧鋪、張老栓、李寡婦、陳先生……一個個名字在心里過,連帶著他們的模樣、說話的聲音,都清清楚楚。

    周少庭坐在旁邊,看著父親的側臉,忽然覺得,這老銀號里的東西,都帶著股魔力。大理石櫃台再涼,也抵不過木盒子的暖;洋保險櫃再結實,也裝不下人心的重。他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寫毛筆字,說“字要寫正,人要做誠”,那時他不懂,現在懂了——這銀號的生意,從來不是數銀子,是記人心。

    年後開春,張老栓來取銀子,看到那個銀鎖,高興得眼淚都下來了。他把銀鎖給孫子戴上,孩子笑得合不攏嘴,在銀號里跑著玩,不小心撞到了大理石櫃台,周明軒趕緊過去扶,手放在石頭上,竟覺得比往常暖了些。

    “周掌櫃,您這櫃台,好像不那麼涼了。”張老栓笑著說。

    周明軒也笑了,摸了摸木盒子︰“不是櫃台暖了,是心里裝著人,就不覺得涼了。”

    日子一天天過,裕和昌的大理石櫃台依舊亮得晃眼,可來往的客人,都愛往周明軒的櫃台前湊。他們不愛看那些新印的預約單,倒喜歡要一張他手寫的紙條,上面蓋著那個模糊的“周”字印。有人說,這紙條比洋文書還管用,揣在懷里,比銀子還踏實。

    周明軒依舊每天摸那個木盒子,里面的紙條越來越多,絨布上的暗紅,也越來越深。他知道,這些紙條里,藏著老主顧的日子,藏著順城街的故事,也藏著裕和昌的根——這根,不是大理石櫃台撐起來的,是人心,是情分,是一代代傳下來的“暖”。

    有一天,周少庭也學著父親的樣子,在一張紙條上寫下“趙記布莊,存銀三十兩,中秋取”,然後拿起那個牛角印,在角落按了下。印文有點歪,卻透著股認真。周明軒看著他,笑了——這木盒子的暖,總算有人接著了。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木盒子上,銅鎖上的梅花,像是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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