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羅燕早早守在辦公室，手里攥著一份剛打出來的報表。
“淨利三萬二，庫存回轉良好，賬上還有六萬一。”
李向東接過表單看了一眼，點點頭。
李向東沒急著說話，而是順手翻到末頁看了幾眼付款記錄。
“材料款、運輸費、工人工資，全都結清了？”他問。
羅燕點頭︰“上周打掉一筆老賬，這月廠里沒壓欠單。賬目是干淨的，結算後淨利三萬二。”
李向東這才點點頭，聲音輕卻透著一絲松動︰“行，那就好，不能欠人錢，大家都要吃飯的。”
“可以了，錢有了。”
王哥一邊笑，一邊從後頭抱來一捆煙酒︰“我就說廠子里應該搞個慶功，這回總有資格了吧？”
李向東看了眼桌上的表單，又掃一眼窗外機器轟鳴的車間，淡淡道︰“搞。”
當天傍晚，廠里臨時在倉庫門口搭了兩張大桌，桌上擺了花生米、白切雞，還有兩大桶啤酒。工人們卸了工裝，穿著自家的襯衫和舊夾克，站得整整齊齊。
老秦拉高嗓子喊︰“今天，春雷廠第一個盈利月，規矩懂不懂？”
“洗財氣！”阿忠接話，一個箭步沖上去就把李向東架住，眾人轟然笑起，把他拽到冷卻水槽邊，一桶溫水兜頭潑下去。
“行了行了，灑夠了！”李向東抹了把臉，渾身濕透，從桶邊起來。
王哥一邊笑著遞過一件干淨外套，一邊拍他肩膀︰“以後每月都得洗啊。”
就在熱鬧聲中，有人突然喊了一句︰“感謝你把全部結清了，手里一下富裕了，家里的老婆都安靜了很多，小孩也有的買吃的，哈哈哈哈哈”
“是啊，之前的錢也給我們補上了。”
“這哪是廠長，這是仗義大老板啊！”
其他人也笑︰“我說呢，這月工資一分不差，還有幾個之前拖欠的師傅也都結了，一分不少。”
有人舉起啤酒瓶︰“來來來！敬李廠，廠賺是本事，分錢是真義氣！”
李向東被喊得一愣，笑著擺擺手︰“喝就喝，別抬我。咱廠子要真好了，賬一分都不欠，這才叫本事。”
眾人笑成一團。
李向東披著外套站到一堆托盤上，居高臨下看了一圈熟悉的臉。
他聲音不大，但足夠有力︰“今天是慶功，也是立規。”
“下個月開始，全廠工傷險統一投保。干得是硬活，不能讓兄弟們光拼命。”
底下不少人發出低低驚嘆，老杜眯著眼點頭︰“這小子，真是奔正道來了。”
羅燕小聲補了一句︰“保險的錢，是他自己墊的。”
掌聲一波接一波。
黃昏時分，有門衛小跑著進來，在王哥耳邊嘀咕幾句。王哥挑了挑眉，走向李向東，附耳一說︰“有人找你，在門口，說是你老同學。”
李向東一愣，走出去看。
李向東走出廠門時，天色已經被黃昏染上了溫暖的橘紅。
廠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白襯衫、牛仔褲、帆布包，長發被晚風吹得微微有些亂。
林青青朝他笑了笑，眼角帶著點曬出來的微紅，像是剛走了不短的路。
“我收到你的回信了。”她開口，語氣不高，卻穩穩落在他耳朵里。
“你說，有機會來廠里看看。”
她頓了頓，從帆布包里抽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長途車票，晃了晃，又低頭收好。
“其實還在猶豫，想再等等……但今天剛好從鎮里回來，就想著，要不就今天。再拖，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敢來了。”
她說這話時眼神沒閃，但聲音最後一句卻壓得有點輕。
李向東盯著她看了幾秒，終于點點頭︰“進來吧，我帶你看看。”
李向東話音剛落，還沒轉身，背後就有人起哄了。
“喲——我們廠長請人看廠啦！”
“還是自己帶著走的，待遇高啊！”
“這個該不會是嫂子吧！”
羅燕在後頭笑著喊了一句︰“帶人參觀可別太嚴肅，咱廠現在講溫度！”
阿忠更不客氣︰“廠長，洗財氣的時候沒帶她上冷卻缸，下次補啊！”
一陣笑聲炸開，連車間那頭換班的都伸頭往外看。林青青臉上飛了一層紅，卻沒躲，反而抿嘴笑了笑。
她低聲問李向東︰“你們……平常都這麼熱鬧？”
李向東看了她一眼︰“他們開玩笑多，你別介意。”
林青青搖搖頭，輕聲道︰“挺好的。
他帶著林青青從車間走到倉庫，從壓模設備介紹到成品檢驗，講得不多，但每句都落在點上。
羅燕遠遠望著兩人，小聲和阿忠說︰“廠長的那個‘同學’，還挺好看的。”
阿忠一臉正經︰“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廠長說不定要收拾收拾準備相親了。”
眾人哄笑。
他們從車間里出來，天色已經沉下來，廠外的水泥地上被路燈照得泛著微黃。
李向東帶著她繞到後面一塊空地，那里平時是卸貨區域，此時沒車，只有風吹著幾只紙箱皮在地上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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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一會兒吧。”他說，從值班崗拿了個折疊凳過來，又順手遞了瓶水。
林青青接過來，道了聲謝，低頭擰瓶蓋。
兩人沒立刻說話，空氣里只剩下機器運轉余音和遠處幾聲狗吠。
“你每天都這麼忙嗎？”她開口。
李向東點點頭︰“不忙也沒別的事干。”
她沉默了一下，低頭摩挲著瓶身上的水珠。
“其實你寫信說的，我還沒當真。”
“我知道。”李向東說，聲音不大。
她抬頭看他，神色認真了幾分︰“可我現在看到了。”
風吹過，李向東沒回話，只是微微側了下頭。
“那以後呢？”她忽然問，“你想把它做多大？”
李向東握著瓶子的手頓了頓，語氣低下去︰
“我想試試，能不能大到……讓所有人都知道。”
林青青輕輕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那一刻，她的眼神比燈光還亮。
林青青看了眼天色，聲音輕輕的︰“我得走了，太晚了。”
李向東掃一眼廠外那條通往鎮上的水泥路，又看看她腳上那雙明顯磨舊的帆布鞋。
“鎮上新開了家旅社，叫‘金源’，干淨、安全。”他說得平靜，“我送你過去，訂好了房。明早我來接你。”
林青青愣了一下︰“不用那麼麻煩，我自己——”
李向東打斷她︰“你來了，我安排好，這是應該的，不是麻煩。”
她沒再推辭，只輕輕點頭︰“……好。”
王哥走過來的時候笑著打趣︰“李廠長這待遇，一看就是自己人。”
林青青被他說得臉微微一紅，
十分鐘後，李向東帶著她到地方然後把鑰匙和登記單拿過來，林青青接過鑰匙輕聲說了句謝謝。
她臨走前看了李向東一眼，頓了頓，小聲道︰“你那個回信，我一直帶在包里。”
李向東笑著點點頭︰“好好休息，明天再聊。”
夜里，慶功散去，燈光漸息。
輪到小劉值夜班，他站在廠門口抽煙，忽然皺眉看向外牆。
李向東剛回來。
門衛小劉快步迎上來，神情有些凝重。
“李哥，剛才有點事我得跟你說一聲。”
“嗯？”
“大概十點半，有輛灰色面包車停在對面。車上下來個人，拿了相機，在咱廠門口拍了幾張——我看見他打了閃光，然後就跳上車跑了。”
李向東神情一凜︰“看清車牌了嗎？”
“粵b開頭，尾號是839。我記在紙上了。”小劉從兜里掏出一張折過的煙盒紙。
李向東接過，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這事別聲張，你繼續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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