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站在倉庫門口，左手捧著賬本，右手拿著電話，一邊听，一邊眉頭越皺越緊。
“楊大軍說他那邊有家單位批發點名要bp機，起步就是三十台，外加二十塊電子表，打包走，”王哥站在他身邊，一邊翻著運單清單一邊道，“張哥也追加二十台，說縣里最近有幾個新攤位開張，火得很。”
李向東點點頭，卻沒急著回答。他的手在翻賬本，卻沒翻到目標頁。
這筆訂單太大，總貨值接近一萬元，佔了他們三分之二的流動資金。出一趟手，如果順利，能把他們這個月的利潤拉到頂峰；但如果出了岔子……那可就不僅僅是虧錢那麼簡單了。
“走托運吧。”李向東咬了咬牙，“打包好，分成兩批走，走深圳火車站那邊的站內托運。便宜又快，只要封好箱，就說是小電器。”
王哥遲疑了下︰“要不……咱還是走順帶人手帶貨？以前托運那批耳機不是也被查過？”
“沒時間了。”李向東看了眼日歷，“客戶指定三天後必須到貨，耽誤一天就是砸牌子。”
他拍了拍王哥肩膀︰“我信咱貨的質量，也信咱運氣。”
于是，那天下午，兩人合力將七個大紙箱抬進了火車站托運處，每箱外頭都糊了厚厚的牛皮紙，並貼了“生活用品”“電子零配件”幾個字樣，盡可能低調。
辦完手續那一刻，李向東心里還是松了口氣。
可這口氣，剛落地不到兩天，又硬生生堵了回來。
第三天上午九點，王哥風風火火地沖進倉庫，臉色鐵青︰“貨……貨沒到了！”
“怎麼沒到？”李向東立刻坐直了，“不是今天中午到楊大軍手上嗎？”
“到了是到了，可他一去火車站取貨，對方說——被查了！說里面裝的不是登記的生活用品，而是‘通訊類設備’，手續不全，先扣了再說。”
李向東腦子“嗡”的一聲，站起身來︰“啥意思？誰扣的？”
“車站聯合工商那邊，說要檢查是不是‘非法倒賣電訊器材’。”
“胡扯！”李向東差點把賬本扔出去，“bp機不歸電信管轄，我們又不是開台網……再說全國多少人在賣bp機，他們憑啥抓我們？”
“人家才不跟你講這些，”王哥低聲，“楊大軍當場爭了幾句，對方直接讓他‘走程序’——‘先開證明、再填材料’，又說如果資料不全，貨可能被沒收處理。”
李向東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拎起桌上的挎包就往外沖。
……
火車八小時的顛簸，把人顛得骨頭都散了。
李向東一落地，顧不上喝水，立馬趕去車站行李托運處。對面是個穿制服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著老花鏡，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
“同志，我來了解一下前天那批托運箱子的事。”
對方一听，連頭都沒抬︰“登記查驗中，不能領。”
“我想問清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李向東耐著性子說，“我這批貨都是電子零配件，沒違規，手續也有票據。”
“票據上寫的是生活用品。”對方把一本登記簿推過來，手指敲在“登記品類”一欄上，“這里寫的是‘生活雜貨’。但你們箱子里是‘bp機’，屬于‘通訊輔助設備’，敏感產品。按規定，要報備要審批，你沒寫實物名稱，屬實報不符。”
李向東張口結舌。
對方接著說︰“這年頭，販運通訊設備本就監管嚴，尤其你們又是從深圳發的貨，必須謹慎。”
“那……現在怎麼辦？”李向東強壓住情緒。
“走流程，先寫情況說明，然後由我們這邊上報分管處室，十五個工作日內通知處理結果。”
“十五天？！”李向東差點跳起來，“客戶等不了那麼久啊！”
對方眼皮都沒抬一下︰“那你找客戶說明一下情況。”
一口氣堵得李向東胸口發悶。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普通小問題，而是個可能直接把他們整個團隊砸進泥潭的大坑。
貨被扣，客戶等著，資金被凍結，現金流中斷，這不僅是錢的事。
是信譽。
是命根子。
……
王哥打來電話，聲音低沉︰“楊大軍急了，說再不給貨，他就得把其他客戶轉出去。他投了兩千塊訂金，要退怎麼辦？”
“張哥也催，說這批貨是帶尾款的，他墊錢先訂的底價，這會兒卡住了，說要是折了，讓咱賠一半。”
李向東坐在工棚外頭，風吹得碎石飛起，打得臉生疼。
他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個狼狽至極的冬天——夜市被趕、貨賣不動、肩膀上扛著全家人的希望，卻找不到方向。
“有幾個建議。”王哥的聲音帶著試探，“要不……咱找個中間人通個關？听說工商那邊有人脈的，可以通融點。”
“通融？”李向東喃喃。
“或者……這批貨就當賠了，吸個教訓，下次不這麼走了。”
李向東沒有答話，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如果我現在退了，客戶以後還敢信我？張哥還敢押錢訂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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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咱也沒後門，也沒熟人……”
“那就找！”李向東猛地站起身，“我不信這世界沒道理。最不濟，我就守在這窗口，每天問一遍，看他們耗得起，還是我耗得起。”
李向東拎著五條“牡丹”香煙，踩著正午的熱浪，從南頭一路趕到了火車站托運部門的後勤樓。
貨被扣的第二天，他就想盡辦法托人打听，“手續不全”這事兒，表面是查得嚴，背後多少有點“點到為止”的意思。
王哥聯系了在供銷社干過的表姐夫，那邊牽了線；李向東又咬牙找出半年前吃飯時結識的一個“老盧”——原來是鐵路運輸公司的門衛隊長。人不大起眼，但說起“怎麼讓貨過關”，比誰都清楚。
“別想太干淨地走出去。”老盧在電話里直說，“你這些貨，掛民用托運，一查就卡死，要是沒有報關單？罰是輕的。”
“那怎麼辦？”
“找人帶話，再補點材料，剩下的你懂。”
懂。
李向東第二天親自送煙送飯，一頓飯下來，光是敬酒就輪了三圈，舌頭都打結。他不怕喝，就怕對方還沒端起酒杯，就已經覺得自己“請不起”。
好在運氣還算行。
老盧托熟人幫忙打了報告，說是“低值電子樣品，誤報手續”。文件一批一批地送，隔了兩天終于批下來。
協調費，兩千塊，一分不少。
……
倆天後。
貨物放行。
李向東親自清點，八箱，少一箱電表線材，其余完好無損。
他沒問那箱去哪了，也沒追究哪個環節出錯。他只是站在月台邊，閉上眼楮，長出一口氣。
……
那晚，他在回程火車上思考著︰
“如果真要走遠，要搞的正規化。”
窗外風呼嘯而過，鐵軌咯吱作響。他把筆擱下，抬頭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
“我要開始走正規路了。起碼，要有自己的運輸、自己的發貨證明，自己的營業執照。再不正規，遲早是把身價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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