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的城市像一幅被雨水打濕又風干、反復多次因而模糊不清的油畫。
    霓虹燈的光暈被拉扯成一條條失焦的色帶,偶爾有夜歸車輛駛過,輪胎碾過濕滑路面的聲音隔著玻璃傳來,沉悶而遙遠。
    我的頭靠著冰涼的窗玻璃,每一次輕微的顛簸都讓太陽穴傳來一陣鈍痛,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覺並未因車輛的平穩行駛而消停,反而在寂靜和密閉的空間里變得更加鮮明。
    酒意未退,但更洶涌的是腦子里那些盤旋不休的念頭,像一群饑餓的禿鷲,啃噬著理智和剛剛因醉酒而獲得的一絲短暫麻木。
    秦空的話,連同普化天尊那套說辭,像惡毒的楔子,死死釘進了我的思維里。
    「三界危機」…
    「保護三界」…
    「必要犧牲」…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令我極端厭惡卻又無法立刻駁斥的邏輯。
    如果…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如果天庭和西天那幫雜碎,搞出那麼多慘絕人寰的破事,弄出什麼“清洗名單”,搞“人格替換”汲取凡人本源,其最終目的,並非只是為了永恆的神權統治,而是為了應對一個更大的、足以毀滅一切的威脅?
    那我所做的一切,掀天同盟,地府獨立,斬殺地藏,對抗天庭…算什麼?為了私仇而掀起的、阻礙救世大業的叛亂?劉邦、項羽、許仙…他們的死,又算什麼?必要的犧牲?為了所謂“大義”而可以輕易抹去的代價?
    一股極其煩躁的惡心感涌上喉嚨,我猛地搖下車窗。冷冽的、帶著凌晨濕氣的風瞬間灌入,吹得我頭發亂舞,也稍稍壓下了那陣嘔吐欲。
    “老板,夜里風硬,您剛喝完酒,別吹病了。”駕駛位上,林風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他透過後視鏡看了我一眼。
    我沒理會,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這樣就能把胸腔里那股灼熱的郁結壓下去。
    然後,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從皺巴巴的口袋里摸出煙盒和打火機。
    煙盒癟了不少,里面的存貨告急。我抖出一根叼在嘴上,低頭用手攏著火苗, 嚓幾聲才點燃。
    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腑,帶來短暫的刺激和一絲虛弱的慰藉。
    尼古丁緩慢地撫平著過于激烈的情緒,卻無法解答那些盤根錯節的問題。
    我又狠狠吸了一口,吐出濃白的煙霧,它們瞬間被窗外的疾風吹散,不留痕跡。
    就像那些死去的兄弟,就像趙雲投入的那片混沌,就像…可能存在的“大義”。
    仇,不報了嗎?
    怎麼可能不報!
    他們每一個人的臉,都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可如果報仇的代價,是讓所謂的“三界危機”失去制衡,導致更多的、無法計量的死亡呢?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我有資格為了私仇,拉上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甚至拉上三界眾生陪葬嗎?
    “操!”我低吼一聲,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疼痛讓我稍微清醒,也更添暴躁。煙灰因這動作簌簌落下,落在褲子上,我也懶得去彈。
    一根煙很快燃到盡頭,燙到了手指。我嘶了一聲,甩掉煙蒂,立刻又點上了一根。
    車廂內煙霧彌漫,我的臉在青白色的煙霧後陰沉不定。
    “老板,”林風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更明顯的擔憂和疑惑,“您今晚…似乎特別煩躁。跟平時…不太一樣。”
    他斟酌著用詞,顯然我的狀態讓他有些無措。在他,或者說在絕大多數暗河成員眼里,我大概是那個比較冷靜,有時候又特別跳脫的老板,是地府酆都的大帝,是敢向神佛揮刀的弒神者。
    迷茫、猶豫、煩躁…這些情緒似乎不該如此明顯地表露在我身上。
    我沉默著,連續吸了幾口煙,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燈,它們像是一條條劃過的光痕,指引著一條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第二根煙也快燒完,我才沙啞地開口,聲音因酒精和煙燻而異常干澀“林風。”
    “老板,您說。”林風立刻應道,語氣恭敬。
    “暗河…是老許一手建立起來的。”我緩緩說道,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前方座椅的靠背上,“你們很多人,也是他收養、培養的。”
    “是。”林風的回答很簡潔,帶著對過往的追憶和肯定。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盼著,盼著我有一天,能徹底為老許報了這筆血仇。”
    我的聲音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我也一直是這麼想的,這麼做的。”
    林風沒有接話,只是安靜地開著車,等待我的下文。車內只有引擎的低吼和風噪。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令人作嘔的假設說了出來,仿佛每吐出一個字都無比艱難“如果…我只是說如果…”
    “如果我為老許報了仇…但是,會引起整個世界,或者說,整個三界,出現更大的問題,更大的災難…”
    我停頓了一下,感覺喉嚨發緊,“又或者說…為老許報仇的代價…是你們可能…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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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沉重得幾乎讓我窒息的問題“林風,你覺得…我這個仇,報得…還對嗎?”
    話音落下,車廂內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只有車輛行駛的噪音填充著這片沉默。我能從後視鏡里看到林風的側臉,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下頜線似乎也繃緊了。
    他顯然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沉重無比的“如果”給問住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的景色逐漸從空曠的街道變為有了零星燈火的居民區,快要到落腳的地方了。
    我忽然有些後悔。跟他說這些做什麼?他還是個年輕人,是暗河在西南地區的負責人,精明干練,但終究是凡人。這些涉及三界存亡、神佛博弈、仇恨與大道抉擇的沉重話題,不該壓在他身上。這他媽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扯了扯嘴角,試圖用一個輕松的語氣打破這凝重的氣氛“算了,別多想,我就是喝多了,胡說八道,打個比…”
    “老板。”林風突然開口,打斷了我試圖掩飾的話。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異常的認真和堅定。
    我抬起頭,從後視鏡里對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楮很亮,即使在昏暗的車廂里,也閃著光。
    “先生…他在我們暗河成員的心中,尤其是我們這些核心的老成員心里,”林風緩緩說道,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是非常重要的。沒有他,就沒有我們,更沒有暗河。”
    “後來,先生走了,他把暗河交給了您。一開始…說實話,很多人心里是沒底的,甚至是…有些怨氣的。”
    他坦言道,這些話他平時絕不會說,但此刻,在這個凌晨,在這個彌漫著煙酒氣和迷茫情緒的車廂里,他似乎也卸下了一些包袱,“我們覺得,您雖然厲害,但畢竟是外人,憑什麼接手先生的心血?”
    “但是後來,不一樣了。”林風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些,甚至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您帶著我們,直接對著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存在開戰。您整合資源,清理門戶,帶著掀天同盟一路拼殺…我們看到了您的決心,您的能力,還有…您對我們的好。”
    “您從沒把我們僅僅當作工具或者下屬。九哥經常說,您看我們的眼神,和先生很像。雖然您總是嬉皮笑臉,說話也一點不嚴肅,但您會把最難最危險的事情攬在自己身上,會記得犧牲兄弟們的家小,會盡力保全我們…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現在,在暗河兄弟們的心里,”林風的聲音斬釘截鐵,“您和先生的地位,是一樣的。我們都尊敬您,也…愛戴您。”
    我愣住了,夾著煙的手指停在半空,煙灰顫巍巍地懸著。
    我沒想到會听到這樣一番話。我一直認為,我接手暗河,更多的是出于對許仙的承諾和責任,我和他們之間,本只是上下級的統屬關系。我從未刻意去收買人心,只是做了我認為該做的事。
    “我們知道,”林風繼續說著,聲音低沉下去,“您現在已經是神仙了,是冥界的主宰,地府酆都的大帝。三界的三分之一都在您的掌控之下。暗河這點凡間的勢力,對您來說,也許早就沒有原來那麼重要了,或許…從一開始就沒能幫上您什麼大忙。您隨意揮揮手,就能讓凡間大亂。”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您之所以還對暗河放心不下,事事交由九哥和我們打理,甚至親自過問…我們都知道,是因為您和許先生的兄弟情義,是因為先生在臨終前,將暗河托付給了您。您是在完成對先生的承諾。”
    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聲音。他說得沒錯,很大程度上,確實如此。
    “而對于我們來說,”林風的語氣驟然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像出鞘的刀,“先生的仇,必須要報!這一點,從未改變過!就算對手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佛陀,又如何?只要能給先生報仇,暗河上下,從九哥到我,到最外圍的成員,全部戰死,也他媽的不足惜!”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那是被仇恨和忠誠淬煉過的鋼鐵意志。
    “只是…”他的語氣忽然又低沉下去,帶上了一絲沉重,“您剛剛說了…如果報仇,會導致更大程度的問題,會引發三界的災難…”
    他沉默了幾秒鐘,仿佛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才再次開口,聲音輕了些,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酸的真誠“老板…如果您真的覺得為難,如果繼續報仇真的會引發那麼嚴重的後果…您…您可以放棄暗河。”
    我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後視鏡。
    林風的目光依舊看著前方的路,側臉線條緊繃,卻透著一股義無反顧的坦然“您去做您認為應該做的大事。您是神仙,神仙在古老的傳說里,本就是…凡間的守護神。您去做那個守護神,去應對您說的那個更大的危機。先生的仇…”
    他深吸一口氣,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就讓暗河來報吧。我們本就是先生留下的刀,這把刀,就算最終折斷,也要濺那仇人一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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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廂內再次陷入死寂。
    我看著他開車的背影,不算寬闊,卻挺得筆直。這番話,絕不是一時沖動的妄言,而是經過深思熟慮後,一個忠誠部下所能給出的、最極致也最悲壯的解決方案——用整個暗河的自我犧牲,來成全我的“大義”,來了結許仙的私仇。
    這他媽算什麼解決方案!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猛地沖上我的頭頂,沖刷掉了那些迷茫、猶豫和煩躁!是憤怒?是感動?是愧疚?或許都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豁然開朗般的清明!
    去他媽的三界危機!去他媽的大義!如果守護這樣的三界,需要犧牲掉老許、需要犧牲掉暗河這樣活生生的人、需要泯滅掉所有的愛恨情仇,那這樣的三界,守護下來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一個更大、更冰冷的牢籠!
    我猛地將還剩半截的煙摁滅在車內的煙灰缸里,發出嗤的一聲輕響。
    一直壓抑的胸腔仿佛一下子通暢了,那股翻騰的惡心感也奇跡般地消退下去。酒精帶來的眩暈還在,但腦子卻變得異常清醒和堅定。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起初只是肩膀抖動,後來聲音逐漸變大,帶著一絲沙啞和釋然,在這密閉的車廂里顯得有些突兀。
    林風被我的笑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透過後視鏡疑惑地看我。
    笑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停下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楮,看著前方已經能看見輪廓的住所大門,語氣恢復了往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林風,”我開口,“這麼嚴肅跟悲傷干什麼?”
    他愣了一下。
    “我就是開個玩笑,隨口那麼一問,看看你們暗河的思想覺悟有沒有提高。”我的語氣變得輕松起來,仿佛剛才那段沉重無比的對話從未發生過,“不過,你小子的回答,倒是真讓我…恍然大悟。”
    車輛緩緩減速,駛向住所門口。
    我坐直了身體,目光透過前擋風玻璃,看向遠處天際那即將被晨曦取代的深藍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林風耳中
    “仇,是必須要報的。”
    “我這個人,沒什麼大出息,也沒什麼普度眾生的宏偉願望。我很自私,真的。”我淡淡地說道,“我就想著,我身邊的人,我在乎的人,比如甦雅,比如齊天那猴子,比如大師,比如九哥,比如你們暗河這些跟著我拼命的兄弟…能過得好的,活得痛快,死得明白。”
    “其他人?”我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考慮不到,也沒那份閑心去考慮。”
    “所以,”我的語氣驟然變得無比強硬,帶著一絲久違的、屬于酆都大帝的殺伐決斷,“仇,一定要報!而且…”
    我一字一頓,強調道“必須是以我!為!主!導!”
    “暗河是刀,沒錯。但握刀的手,只能是我。”我的目光銳利如刀,“什麼時候出刀,砍向哪里,怎麼砍,我說了算。還輪不到你們來自作主張地去送死,懂嗎?”
    車輛停在了住所門口。
    林風踩下剎車,掛上空擋,拉上手剎。他轉過頭,看向後座的我。他的眼楮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般的激動和重新燃起的、熾熱的火焰。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但我沒給他機會,直接推開了車門,夜風再次灌入。
    “走了。”我丟下兩個字,下了車,腳步雖然還有些虛浮,但背脊挺得筆直。
    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我听到車里傳來林風清晰而有力的回應
    “是!老板!”
    聲音里,再無迷茫。
    我迎著凌晨最冰冷的寒風,朝著住所走去,沒有再回頭。腦子里的那些禿鷲仿佛被一聲槍響驚散,雖然問題依舊存在,迷霧並未完全散去,但至少,我知道了自己該站在哪里,該為什麼而揮刀。
    這就夠了。
    腦袋依舊昏沉,腳步也帶著酒後特有的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青石板上。
    凌晨的寒意像細密的針,透過單薄的衣衫扎在皮膚上,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酒意似乎也醒了兩分。
    那座頗具西南特色的獨門小院終于出現在眼前。黑瓦白牆,在稀薄的晨霧和未熄的幾盞古樸燈籠映照下,顯得格外靜謐。
    總算到了。我現在只想一頭栽進那張還算柔軟的床鋪,讓酒精和疲憊徹底吞噬意識,至于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破事,都他媽等睡醒了再說。
    掏出鑰匙,盡量放輕動作插進鎖孔,轉動。心里還嘀咕著,這個點,那幾個家伙估計早就睡死了,尤其是齊天那廝,呼嚕打得能震天響。
    “ 噠”一聲,門鎖開了。
    我推開門,一股混合著茶香、煙味,還有…某種淡淡焦糊氣的復雜味道撲面而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愣在門口,差點以為自己醉暈乎走錯了門。
    客廳里燈火通明。
    電視開著,屏幕上播放著不知哪個台的深夜購物節目,主持人聲嘶力竭地推銷著一款“能切鑽石”的菜刀,音量卻調得很低,成了背景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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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真正的主角是客廳中央那張矮腳茶幾旁的地毯上。
    齊天盤腿坐在地上,毛茸茸的手里捏著一把皺巴巴的撲克牌,齜牙咧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盯著牌面。他臉上…橫七豎八地貼了不下十幾張白色的細長紙條,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和偶爾的嘟囔輕輕飄動,看著異常滑稽。
    他對面,黑疫使倒是坐得端正些,依舊是那身略顯破舊的僧袍,一手捻著一串烏黑的念珠,另一只手氣定神閑地也拿著牌。不過他臉上也沒好到哪里去,同樣貼著不少紙條,只是比齊天稍微少了那麼兩三張,讓他勉強維持著一點“高僧”風範——如果忽略掉他腳邊那幾個空啤酒罐和散落的花生殼的話。
    甦雅則蜷縮在旁邊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眼神有些渙散地盯著電視屏幕,手里無意識地揉搓著毯子一角,顯然心思早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她看起來有些疲憊,眉頭微微蹙著。
    我這推門進來的動靜,瞬間打破了客廳里這詭異又帶著點溫馨的平衡。
    三雙眼楮齊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甦雅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猛地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毯子滑落一半也顧不上,臉上瞬間寫滿了擔憂。她站起身快步走過來,帶著一陣淡淡的馨風。
    “安如?”她走到我面前,借著燈光仔細看我,秀氣的鼻子皺了皺,“你怎麼…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她伸手想扶我,又似乎被我渾身濃烈的酒氣燻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挽住了我的胳膊,觸手冰涼,讓我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半分。
    “ !”齊天把牌往茶幾上一扔,紙條飛揚,他猴性十足地躥了過來,繞著我和甦雅轉了小半圈,毛茸茸的腦袋湊近,抽動著鼻子使勁聞了聞,然後猛地打了個噴嚏,“阿嚏!好家伙!這味兒!茅台?五糧液?還有…啤酒?你小子可以啊!一個人跑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似神仙啊!怎麼也不知道給俺老孫帶點回來?!太不夠意思了!”
    他語氣里滿是夸張的譴責和毫不掩飾的饞意,還伸出爪子想扒拉我的外套,似乎想看看我有沒有藏什麼好吃的。
    黑疫使倒是沒動地方,只是慢條斯理地將手里的牌合攏,放在茶幾上,然後抬起那雙看透世情、總是帶著點嘲諷和悲憫的眼楮,上下掃了我幾眼。他臉上那些紙條讓他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荒誕的煙火氣。
    “嘖嘖嘖,”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帶著點沙啞,“偽佛曰酒是穿腸毒藥。不過本座看李施主今夜這副尊容,不僅是中了毒,還頗有幾分街頭二流子撒潑歸來,或是被哪個女妖精吸干了元陽的頹唐光棍模樣。怎的?是姓秦那小子請客,點了全茅台宴,還是遇上什麼難纏的桃花煞了?”
    這禿驢,狗嘴里永遠吐不出象牙!
    我沒好氣地甩開齊天試圖搜身的毛爪子,又瞪了黑疫使一眼,啐道“滾蛋!你們兩個…一個就知道吃,一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是去辦正事!”
    甦雅挽著我胳膊的手緊了緊,把我往屋里帶,避開那倆不著調的家伙,語氣依舊擔憂“正事?什麼正事要喝成這樣?秦處長他…沒事吧?你們倆到底聊了什麼?”她扶著我坐到沙發上,柔軟的沙發包裹住身體,讓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酒精的後勁和疲憊感更洶涌地襲來。
    我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感覺天旋地轉。甦雅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味稍稍驅散了一些酒臭和煩躁。
    “沒事…那家伙…也沒比我好多少…”我含糊地嘟囔著,“是他發瘋…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一整箱高度白酒…白的…對瓶吹…完了還不過癮…又灌了好幾瓶啤酒…媽的…跟喝水似的…”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老子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甦雅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點嗔怪“你們兩個啊…哪有這樣談正事的。”她說著,轉身走向衛生間,“你先坐著別動,我去弄個熱毛巾給你敷一下。”
    齊天湊過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仰頭看著我,眼楮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所以呢?光喝酒了?聊啥了?是不是又有什麼新樂子了?有沒有打听出來哪家的齋飯好吃?”這猴子,關心的重點永遠跑偏。
    黑疫使也慢悠悠地踱步過來,靠在旁邊的單人沙發扶手上,捻著念珠,看似不經意,實則豎起了耳朵。
    甦雅很快端著一盆溫水和一條干淨的毛巾回來。她擰干毛巾,溫熱濕潤的帕子敷在我額頭上,舒服得我差點呻吟出來。她細膩的手指輕輕幫我擦拭著臉頰和脖頸,動作溫柔又專注。
    在這份難得的安寧和舒適中,看著眼前這三張風格迥異卻同樣帶著關切的臉——哪怕齊天是好奇多過關切,黑疫使是看戲多過關切——我緊繃了一晚上的心弦,忽然就那麼松了一下。
    酒精或許削弱了我的防備,也或許是他們此刻的“在場”,讓我產生了一種傾訴的欲望。
    我深吸一口氣,拿下額頭已經微涼的毛巾,握在手里,組織了一下語言,將今晚火鍋店里的談話,普化天尊那套“三界危機”和“保護三界”的詭異說辭,秦空的迷茫和恐懼,我們兩人關于理想和現實的激烈爭論,以及我之後在車上產生的那些動搖和迷茫…包括最後和林風的那段對話,都大致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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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鋪直敘,甚至語氣都盡量保持平靜。
    但隨著我的講述,客廳里的氣氛明顯地改變了。
    電視里購物主持人的聒噪顯得格外刺耳。
    甦雅擦拭我臉頰的手停了下來,無意識地攥緊了毛巾,臉色微微發白。齊天臉上的紙條不再晃動,他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里面有什麼冰冷銳利的東西在凝聚。黑疫使捻動念珠的手指停了下來,那雙總是半開半闔、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眼楮徹底睜開,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凝重甚至可以說是駭然的光芒。
    我說完了。
    最後一句尾音落下,客廳里陷入了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默。
    只有電視里,那個主持人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不要九九八!不要八八八!只要二百九十八!能切鑽石的寶刀帶回家!”
    這荒謬的背景音更加凸顯了此刻我們幾人之間的凝重。
    半晌,甦雅輕輕坐到我身邊,握住了我放在膝蓋上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她看著我,眼神復雜,有擔憂,有理解,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但她深吸一口氣,還是輕聲問道“那…安如,你現在是怎麼想的?你…打算怎麼做?”
    我下意識地又想摸煙,煙盒剛掏出來,就被甦雅輕輕按住了手。她沒說話,只是看著我,搖了搖頭,眼神里帶著不贊同。喝酒已經夠傷身了,不能再抽了。
    我悻悻地把煙盒扔回茶幾上,撇了撇嘴。
    怎麼做?
    我環視了他們一圈。
    齊天,被壓了五百年,被欺騙被利用,與天庭西天有著血海深仇。
    黑疫使,因任務失敗被追殺,看破西天虛偽而投誠我們。
    甦雅,因為我,一次次被卷入危險。
    還有失蹤生死未卜的趙雲,魂飛魄散的酆都大帝,犧牲的項羽、劉邦…
    他們的臉,他們的仇恨,他們的犧牲,無比清晰地壓過了那個虛無縹緲、來自仇敵口中的“三界危機”。
    如果守護需要建立在犧牲我所珍視的一切之上,那這守護,毫無意義!
    我的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那股在車上就已經做出的抉擇,此刻更加清晰和強硬。
    “怎麼做?”我重復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當然是報仇。”
    我看向甦雅,又看向齊天和黑疫使。
    “先不說其他的,天庭西天所做的這些腌  事,屠戮、欺騙、鎮壓、弄什麼人格替換汲取凡人本源…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實實在在發生的!這筆血債,必須血償!”
    “至于他們到底是不是因為什麼狗屁的三界危機才這麼做…”
    我冷笑一聲,語氣里充滿了譏諷,“誰知道?不過是他們的一面之詞,甚至可能只是個用來粉飾罪惡、騙傻子的借口!就因為這些虛妄的、不知真假的猜測,就要我們放棄仇恨,忍氣吞聲,甚至反過來幫他們?做夢!”
    我越說越激動,胸中那股郁氣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老子不管他們有什麼苦衷,有什麼大義!他們動了我的人,殺了我的兄弟,這筆賬,就算天王老子來說情,就算三界明天就崩塌,也得先算清楚了再說!”
    “說得好!”齊天猛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來,臉上的紙條嘩啦啦掉下來好幾張。他興奮地抓耳撓腮,金色的眼楮里燃燒著暴戾和快意的火焰,“
    俺老孫就知道你沒那麼孬種!管他什麼危機不危機!仇就是要報!就算天塌地陷,星河倒轉,也大不過俺老孫這口憋了五百年的惡氣!痛快!說得痛快!”他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差點把我剛壓下去的酒勁又拍出來。
    黑疫使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極其冰冷、甚至可以說是殘忍的弧度。他那雙眼楮里,不再是悲憫或嘲諷,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對西天極致的憎惡和毀滅欲。他的態度,不言自明。
    甦雅握緊了我的手,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里的擔憂漸漸被一種堅定的支持所取代。她輕輕靠在我肩膀上,低聲道“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跟你一起。”
    我看著他們,心里最後那點殘存的猶豫和陰霾徹底煙消雲散。
    我沒好氣地白了齊天和黑疫使一眼“怎麼?在你們眼里,老子就那麼經不起考驗?那麼容易就動搖了?就要去當二五仔投誠了?也太看不起老子這顆堅定的弒神之心了吧?”
    齊天嘿嘿直笑,撓著頭“那不是…那不是看你剛才回來那副死了師父…呸呸呸!看你這副魂不守舍的德行,俺老孫以為你被那什麼狗屁天尊忽悠瘸了嘛!”
    黑疫使也慢悠悠地開口,恢復了那副氣死人的調調“偽佛曰眾生皆苦,執念是障。本座只是擔心李施主一時被‘大義’迷了眼,忘了咱們這些苦海里撲騰的伙伴,想著提前超度一下你那可能萌生的悔意。”
    “滾蛋!”我和齊天幾乎異口同聲地啐了他一口。
    笑罵間,氣氛重新活絡起來,之前的凝重被沖散了不少。
    但疲憊和酒精的後勁卻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而且比之前更加猛烈。我感覺眼皮有千斤重,腦袋里像塞了一團漿糊,嗡嗡作響。
    “行了行了…”我掙扎著從沙發上站起來,身體晃了一下,甦雅趕緊扶住我。
    “屁話不多說了…”我擺擺手,感覺舌頭都有點打結,“仇,記著!事,辦著!天…塌不下來!”
    我打著哈欠,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老子…老子喝了一夜的西北風…又灌了一肚子貓尿…現在難受得要升天了…頂不住了…你們愛打牌打牌,愛看電視看電視…老子…老子要去睡也!”
    說完,我也不管他們什麼反應,借著甦雅的攙扶,踉踉蹌蹌地就往臥室方向挪去。身後傳來齊天嚷嚷著“再來一把!禿驢你別想跑!”,以及黑疫使淡淡的“貧僧便度你再去貼些紙條”的斗嘴聲。
    甦雅扶著我,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撲克牌和啤酒罐,低聲問“要不要喝點醒酒湯?我去煮一點?”
    “不…不用…”我含糊地拒絕,“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
    此刻,那張床對我來說,就是三界間最極樂的淨土。
    什麼天庭,什麼西天,什麼虛空危機,什麼普化天尊…都他媽給老子等著!
    等老子睡醒了…
    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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