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室

第394章 地藏的孽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寒寺敲鐘人 本章︰第394章 地藏的孽

    春水閣那場驚天動地的“繡球風波”,最終以鎮淵軍進行了一場徹頭徹尾、雞飛狗跳卻一無所獲的“細作搜查”而告終。我幾乎是落荒而逃般離開了那個讓我社死當場的地方,回到帝宮後,連著好幾天都沒臉走出宮門,總覺得所有鬼都在背後指指點點。

    為了避免我那突如其來的“衰神體質”繼續禍害酆都的安定團結,我果斷決定——近期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帝宮里批奏章吧!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堪稱酆都歷代大帝中最勤政的存在。每日天不亮就端坐森羅殿,一直批閱奏章到深夜,處理政務的效率高得讓厲魄和墨鴉都暗自咋舌。新政的推行、軍隊的整編、官員的考核…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卻又高速地推進著。

    然而,那天的經歷,就像一道無形的刻痕,怎麼也抹不去。不知從哪個角落里,總會隱隱約約飄來一些風言風語。有時是某個低階鬼吏在休息時擠眉弄眼的竊笑,有時是巡邏軍士換崗時壓低聲音的調侃…內容無外乎是“陛下真是…呃…平易近人”、“天意難測啊,繡球都能砸中真龍”、“听說春水閣現在生意火爆,都想沾沾陛下的喜氣”之類。

    每次听到這些,我都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只能強行板起臉,用更冰冷的目光掃視過去,嚇得那些碎嘴的家伙魂飛魄散。幸好,滿朝文武的核心成員,如厲魄、墨鴉等人,雖然私下里肯定沒少拿這事開玩笑尤其是墨鴉!),但在正式場合,都表現得極為克制,甚至還會主動彈壓那些過于離譜的流言。他們似乎都默契地將此事定性為“陛下體察民情時發生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意外”,一個無傷大雅的笑談。

    這種態度讓我稍微安心了一些。看來我的威望還沒因為一次社死而徹底崩塌。

    我正埋首于堆積如山的奏章之中,試圖用繁忙的政務淹沒那日春水閣帶來的、時不時就冒出來刺我一下的尷尬記憶。帝宮書房內寂靜無聲,只有朱筆劃過玉簡的細微沙沙聲,以及幽冥寶石燈散發出的、恆定而冰冷的光暈。

    “叩叩叩。”

    極輕卻清晰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

    “進。”我並未抬頭,筆尖正懸在一份關于西部陰屯開墾爭議的奏章上,語氣帶著一絲被打斷思路的不耐。

    門被無聲推開,一個身影悄步而入,停在書案前數步遠的地方,不再前進,也不發聲。

    這種沉默的等待方式太過熟悉。我嘆了口氣,終于抬起有些酸澀的眼楮︰“影梭?何事?”能讓他如此猶豫、直接找到書房來的,絕不會是小事。

    影梭站在那里,依舊是那身利落的夜梟勁裝,身姿挺拔如松,但細微處卻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緊繃。他沒有立刻回答,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眼楮此刻竟有些游移,罕見地避開了我的目光,盯著書房地面上光可鑒人的黑色晶石地磚,仿佛那上面刻著無上妙法。

    這反常的沉默讓我心頭莫名一跳,放下了手中的朱筆,身體微微前傾︰“說。”

    影梭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如同耳語,卻清晰地在這寂靜的書房里蕩開︰“陛下…宮外…有人求見。”

    “誰?”我蹙眉。能讓他這般作態,來者定然不尋常。

    他又停頓了一下,才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是…春水閣…那位…小姐。”

    “ 當!”

    我手肘一滑,不小心帶倒了桌角的一方白玉鎮紙。那價值不菲的鎮紙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而我本人,更是差點從那張寬大威嚴的帝座上直接出溜下去!全靠下意識地死死抓住扶手,才堪堪穩住帝王儀態,但心髒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然後猛地擂鼓般狂跳起來,撞得胸腔都在嗡嗡作響。

    春水閣?小姐?繡球?!

    那幾個字如同驚雷,再次把我炸得外焦里嫩!那本以為已經隨時間淡去的、極度荒謬和羞恥的感覺,如同潮水般瞬間回流,將我徹底淹沒。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子在發燙。

    “誰?!你再說一遍?!”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甚至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慌亂。

    影梭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聲音也更小了,卻異常清晰地重復道︰“春水閣,拋繡球的那位…小姐。此刻…就在帝宮外等候。”

    確認自己沒有听錯,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尷尬、惱火、無奈…還有一絲強烈的好奇——她怎麼找來的?還找上了影梭?

    我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幾乎要縮成一團的得力干將,一個匪夷所思卻又似乎合情合理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我的語氣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玩味和探究,身體也放松下來,靠回椅背,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

    “她…怎麼跟你聯系上的?莫非…”我故意拉長了語調,觀察著影梭的反應,“影梭,你…”

    我看到他的肩膀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你看上那姑娘了?”我索性把話挑明,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吾心甚慰”的調侃,“唔…倒也不是不行。那天的情況純屬天大的誤會,朕與她絕無可能,這點你大可放心。你若真有心,朕絕不阻攔,反而可以為你做主,風光賜婚!如何?朕看那春水閣也算家底豐厚,小姐容貌…呃,也算不俗。這可是天賜良緣,你可要把握住啊。”我越說越覺得這可能性很大,正好能把這燙手山芋…不,是促成一段佳話,順便把自己摘干淨!

    話音剛落,我就看到影梭像是被一道天雷直劈天靈蓋,猛地抬起頭!整張臉——從額頭到下巴,甚至連同脖頸——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變得通紅!那紅色是如此濃郁,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那雙總是冷靜沉著的眼楮此刻瞪得溜圓,里面寫滿了極致的驚恐、羞窘和不知所措。他嘴唇哆嗦著,像是離水的魚,徒勞地開合,卻發不出任何一個清晰的音節,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呃…啊…”氣音,整個人僵在原地,那副恨不得當場化為青煙消散或者鑽入地縫的模樣,哪里還有半點精銳的冷峻和煞氣?

    看到他這副前所未有、堪稱絕世罕見的窘迫模樣,我這幾天積壓的郁悶和尷尬竟然奇異地消散了大半,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報復性的快感油然而生!

    好小子!當時在春水閣,你和墨鴉那兩個混蛋笑得可是很歡啊!現在報應來了吧?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哈哈!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總算讓我逮著機會扳回一城了!

    我故意不再說話,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在帝座上,指尖有節奏地敲擊著扶手,欣賞著眼前這出“影梭窘迫記”,心情莫名舒暢了許多。

    足足過了十幾息,影梭才像是終于從極度震驚和羞恥中搶回了一點對身體的控制權。他猛地深吸了好幾口氣,又急又慌地連連擺手,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腔似的辯解︰“不!不是的!陛下!您誤會了!天大的誤會!屬下對那位小姐絕無半分非分之想!絕無此事!”

    “哦?”我挑眉,故意拉長了聲音,顯然不信,“那你倒是說說,她一個深閨…呃,深閣小姐,是怎麼精準找上你,還能說動你來為她通報的?你影梭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無情,等閑近不得身。”

    影梭見我不信,更是急得額頭冒汗,他語速極快地解釋道︰“陛下明鑒!今日是屬下輪值,帶領一隊禁軍依照既定路線在城南區域進行例行巡查。行進至南街時,那位小姐突然從路旁一家茶肆里快步走出,徑直攔在了屬下的馬前…”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臉上還帶著一絲後怕和不可思議︰“她…她竟然一眼就認出了屬下!盡管當日屬下也戴著面罩,且並未過多言語…她說,她已經在屬下巡邏可能經過的幾個路口,連續守候等待了好幾天了,一直未能遇到,今日總算…總算運氣好,才堵到了屬下。”

    我心中微微點頭。這倒符合常理。像影梭、墨鴉這個級別的心腹近臣,或者厲魄那樣的朝廷重臣,雖然也會下基層巡視,彰顯帝威、體察民情,但他們的路線和時間並不完全固定,更多是隨機和保密,大概一周才會有一次相對規律的、半公開的巡查,能被精準堵到,確實需要點“運氣”和毅力。

    “然後呢?她就直接讓你帶她來見朕?”我追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玉質扶手。

    “她…她當場就跪下了!”影梭的聲音帶著一絲當時留下的無措,“當著眾多禁軍和街上來往陰魂的面…她哭著央求屬下,說…說當日屬下在場時,見陛下…陛下…呃…受窘,似乎…似乎並不十分畏懼天威,反而…反而敢…流露出些許笑意…” 他說到“笑意”兩個字時,聲音細若蚊蚋,幾乎听不見,腦袋又習慣性地想低下,被我瞪了一眼才勉強維持著站姿。

    “她因此斷定,屬下必是陛下極為親近信任之心腹,方能…方能如此…故而才斗膽攔駕,苦苦哀求…”影梭艱難地復述著,“她說,那日之後,她…她在酆都城中已是名聲盡毀,風言風語不堪入耳,無人敢再登門議親,春水閣生意也受了影響…她聲稱,若…若陛下不肯見她一面,當面給她一個明確的決斷或說法,她…她便心生絕望,再無活之志了…”

    我听著,眉頭越皺越緊。名聲受影響我可以理解,但這以死相逼…是不是有點過了?這姑娘的心思,恐怕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是真的走投無路,還是另有所圖?

    影梭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一絲無奈和為自己辯解的意思︰“屬下本不想理會,更不願以此等瑣事煩擾陛下…但…但轉念一想,此事畢竟因…因那日意外而起,多少關乎陛下清譽。若她真因被拒之門外而一時想不開,在宮外或是城中鬧出什麼自戕的動靜…屆時流言蜚語恐怕更加難以控制,恐…恐于陛下聖譽有損。屬下思前想後,權衡再三,才…才未經陛下允準,先行將她帶至帝宮外等候區暫行安置…”

    他終于說完了整個過程,微微松了口氣,但依舊不敢抬頭,只是低聲道︰“現在…該如何處置,全憑陛下聖裁。屬下…等候陛下吩咐。”他把最終這個燙手山芋又小心翼翼地拋了回來,姿態放得極低。

    我听完他這一長串解釋,看著他這副又耿直又無奈又害怕擔責任的樣子,真是氣得哭笑不得!這傻小子!辦事能力一流,怎麼處理這種人情世故和潛在危機就跟個木頭疙瘩一樣!

    “豬腦子!”

    我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手指隔空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他,咬牙切齒,“你人都直接給朕帶到宮門外了,安置都安置好了,才跑來請示朕見不見?你這叫先斬後奏!逼宮!你讓朕現在怎麼說?說不見?你難道還能立刻轉身出去告訴她‘陛下不想見你,你回去吧,要死死遠點’?且不說她會不會當場兌現‘死志’,單是這話傳出去,朕成什麼了?欺凌弱女、逼死民女的昏君嗎?!朕的聲名就不是有礙,是徹底掃地,遺臭萬年了!”

    影梭被我這劈頭蓋臉一頓罵,罵得徹底愣住了,瞳孔地震,顯然他完全沒考慮到這一層。他只想著不能讓她死在外面壞了陛下名聲,卻沒想到把人帶到宮門口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壓力和脅迫。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訥訥地站在原地,連請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快被懊惱和後悔淹沒了。

    我看著他那副可憐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最終所有情緒都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盡無奈和認命的嘆息。我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覺比跟地藏打了一架還累。

    “罷了!罷了!”我無力地揮揮手,一臉的生無可戀,“來都來了…人都被你架到火上了…”

    我沉吟片刻,終究不能真的讓她在宮外久等或者出事。我對侍立在門口的一名鬼官吩咐道︰“傳朕口諭,引那位…春水閣的小姐,去西偏殿暖閣等候。客氣些。”

    “是。”鬼官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又只剩下我和影梭。我瞪了他一眼︰“還杵在這兒干嘛?滾去當你的值!今天這事,要是再有第四個人知道細節,朕就把你扔去忘川河喂怨魂!”

    影梭如蒙大赦,連忙單膝跪地︰“末將遵旨!末將告退!”說完,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起來,逃也似的溜出了書房,仿佛身後有太古凶獸在追趕。

    看著他倉皇消失的背影,我靠在帝座里,望著書房頂部雕刻的幽冥百鬼圖,只覺得心力交瘁。

    躲是躲不掉了。

    看來必須得親自去會一會了。

    只是不知,這姑娘執意要見的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

    西偏殿暖閣。

    此處不似森羅殿那般威嚴肅穆,也不似書房那般私密緊湊。陳設雅致,鋪著厚軟的墨色地毯,燃著清冽的安魂香,幾盆只在幽冥生長的、散發著幽藍色熒光的奇異花草點綴其間,倒是沖淡了幾分地府固有的陰森之氣。

    我換下了一身繁復的帝袍,只著一件玄色常服,坐在主位之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等待著那位“不速之客”。心情復雜,既有殘余的尷尬,也有被算計的不快,更多的是對她執意求見背後目的的好奇。

    腳步聲輕輕響起。

    在鬼官的引導下,一道緋色的身影緩緩步入暖閣。依舊是那日見過的羅裙,但今日未覆輕紗,露出了整張臉龐。柳眉杏眼,瓊鼻櫻唇,確實稱得上容貌姣好,只是眉眼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輕愁和憔悴,我見猶憐。她進得門來,不敢直視我,立刻低下頭,盈盈下拜,聲音輕柔婉轉,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懦︰

    “民女婉娘,叩見陛下。陛下萬歲。”

    “平身吧。看座。”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和,不帶太多情緒。

    “謝陛下。”她依言起身,在一個繡墩上側身坐了,姿態恭謹,雙手緊張地交疊在膝上。

    鬼官無聲地奉上兩盞氤氳著熱氣的茶湯,旋即退下,並輕輕合上了暖閣的門。殿內只剩下我和她,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我端起茶盞,假意吹了吹熱氣,沒有先開口。我倒要看看,她費盡周折找來,究竟想說什麼。

    婉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積蓄勇氣。然後,她抬起眼,眼圈竟微微泛紅,聲音也帶上了哽咽︰“陛下…那日之事,實乃天意弄人,驚擾聖駕,民女…民女罪該萬死…”說著,竟拿起絹帕輕輕拭起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我心中暗嘆,來了。果然還是這套路。

    她開始細聲細氣地訴說︰“自那日後…酆都城中流言四起…都說…都說民女是痴心妄想,攀龍附鳳不成,反成了笑柄…往日那些稍有往來的友家,如今都閉門謝客…春水閣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伙計們走在街上都抬不起頭…民女…民女實在是無顏再見人了…”她越說越傷心,肩膀微微抖動,哭聲雖不大,卻足夠讓人心煩意亂。

    我听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些後果,我呸!其他不說,生意反正是好起來了的!但听著她這般哭訴,我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煩躁和…荒謬。這姑娘…不會是還想舊事重提,借著這由頭,真想要個名分吧?

    先不說我對她毫無男女之情,最關鍵的是——我李安如,現在是酆都大帝沒錯,掌管億萬陰魂,但我他娘的是個正兒八經的大活人啊!有血有肉有體溫,修煉的是帝氣人皇氣,跟你們這些陰氣森森的魂體從根本上就不是一個物種!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人鬼情未了也不是這麼個玩法!

    看著她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我強壓下心頭的吐槽欲,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盡量用溫和但不容置疑的語氣打斷她的哭訴︰

    “婉娘姑娘,”我開口道,“那日之事,確系意外,朕亦未曾料到會鬧得滿城風雨,累及姑娘清譽,朕心亦有歉疚。”

    听到我開口,她立刻止住了哭聲,抬起淚眼朦朧的眼楮望著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繼續道︰“然,如今幽冥初定,外有強敵環伺,內有百廢待興,朕肩負重擔,實無暇亦無心考慮納妃立後之事。此事,絕無可能。”我把話說得斬釘截鐵,不留絲毫余地。

    她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有決堤的趨勢。

    我趕緊趁熱打鐵︰“不過,此事既然因朕而起,對姑娘造成了困擾,朕亦願予以補償。金銀財帛,或是朕可允諾庇護春水閣生意無憂,你看如何?也算全了這場…緣分。”我試圖用物質補償來解決問題。

    然而,婉娘听到“補償”二字,眼楮猛地一亮!那瞬間的光芒,銳利而充滿算計,絕非一個只會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所能擁有!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都忘了偽裝柔弱︰“真的?!陛下此言當真?!”

    我心里“咯 ”一下!壞了!上當了!這姑娘果然不是沖著攀附帝寵來的!她之前所有的柔弱、哭訴、以死相逼,全都是鋪墊!她真正的目的,是引出我這句“補償”!我怎麼會這麼蠢,就這麼輕易地掉進了她的語言陷阱里!

    看著眼前這個瞬間收起眼淚、眼神里閃爍著精明和急切光芒的女子,我哪里還不明白自己被她耍了。一股憋悶之氣涌上心頭,但話已出口,身為大帝,總不能立刻反悔。

    我嘆了口氣,身體微微後靠,眼神變得深沉而審視,語氣也冷淡了下來︰“君無戲言。姑娘有何所求,不妨直言。但朕有言在先,需得在朕能力範圍之內,且不違幽冥律法,不悖人倫天道。至于答不答應,朕,自有決斷。”我把主動權稍稍拉回一些。

    婉娘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連忙收斂了過于外露的情緒,但那雙眼楮里跳動的火焰卻再也掩藏不住。她深吸一口氣,竟然從繡墩上站了起來,對著我再次斂衽一禮,但這次的姿態,卻帶著一種截然不同的、近乎戰士請命般的決絕︰

    “民女不敢奢求金銀財帛,更無需陛下特殊庇護。”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再無半分柔媚怯懦,“民女只求陛下恩典,賜予民女一個軍職!”

    “軍職?”我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

    “是!”婉娘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不要高的官職,不要清貴的文職!只求一個能統領百十人的‘百夫長’之職即可!甚至…甚至陛下無需撥給民女一兵一卒,只需給予民女一個正式的名分和編制!人馬,民女可以自己去招募、去訓練!”

    我徹底被她這匪夷所思的要求搞懵了,下意識地反問︰“你想干什麼?一個女孩子家,當什麼百夫長?打打殺殺,成何體統?戰場豈是兒戲!不行,這個要求太過荒唐,換一個!”我試圖否定她這異想天開的想法。

    “不!我就要這個!”婉娘卻異常固執,甚至帶上了一絲倔強,“求陛下成全!這是民女唯一所願!”

    看著她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一個開著酒樓、看似柔弱的女子,為何會對軍職如此執著?甚至寧願不要實權,只要一個空名?

    “告訴朕,為何?”我沉聲問道,目光銳利如刀,試圖看透她內心的真實想法,“你為何如此執著于一個百夫長的虛名?你要這個名分,究竟意欲何為?”

    婉娘迎著我審視的目光,毫不退縮。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極其痛苦的往事。終于,她緩緩開口,聲音里帶上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悲傷,將她深藏的故事娓娓道來︰

    “陛下可知,民女一家,在陽間時本是北地商戶。適逢天下大亂,烽煙四起,家人離散…我父親不幸死于兵禍,因其生前積攢了些許陰德,且略通文墨算術,死後機緣巧合,在地府謀得了一個小小的‘轉運副使’的官職,負責協調冥河某一段的物資押運。”

    她的眼神飄向遠處,陷入了回憶︰“後來,陽壽已盡的家人陸續來到地府,父親動用關系,一點點將失散的親眷尋回,我們一家…終于在陰間團聚了。雖然幽冥清苦,但能一家人在一起,已是莫大的幸運。父親常說,陽間未團聚,陰界終團圓,老天待他不薄…”

    說到此處,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強行壓抑下去,眼神變得冰冷︰“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前些時候,地府叛亂初起之時…我父親奉命押送一批軍需前往東部前線。他在前線親眼目睹了叛軍的異常——他們身上竟隱隱帶有佛門的氣息,作戰方式也與尋常鬼軍不同,他懷疑…叛軍背後有西天的影子!”

    “他憂心忡忡地返回酆都,在一次朝會上,鼓起勇氣將此事稟報了上去…”婉娘的聲音里充滿了嘲諷和悲涼,“可他只是一個站在朝堂最末尾、人微言輕的小小轉運副使…他的懷疑,如同石子投入深潭,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便被那些高高在上的閻君、判官們無視了…或許,他們早就知道,甚至…本身就是參與者!”

    她的拳頭緊緊攥起,指節發白︰“就在那次朝會後不久…一夜之間…我全家上下,連同僕役共三十七口…除了我和忠伯那日恰巧外出采購…全部…魂飛魄散!宅邸被焚為白地,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對外只說是遭了流竄的叛匪劫掠…”

    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從她眼中滑落,但她沒有哭泣,只是任由淚水流淌,聲音卻越發冰冷徹骨︰“我和忠伯如同喪家之犬,東躲西藏,靠著變賣隨身細軟,才勉強活了下來,直到…直到陛下您橫空出世,重掌酆都,斬殺閻羅,逼退地藏,宣告獨立!那些塵封的真相才逐漸大白于天下!”

    她猛地看向我,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我才終于確定!我全家慘死,根本不是意外!就是地藏王!是他怕我父親那微不足道的懷疑會引起更多注意,是他派出的爪牙殺人滅口!斬草除根!”

    “後來,我用剩下的錢財,開了這間春水閣,本想著…就此渾渾噩噩,了此殘生…或許哪一天,就在某個角落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她的語氣一度變得灰暗,但隨即又被熊熊燃燒的恨意取代,“直到那日…那天殺的繡球…竟然砸中了陛下您!”

    “那一刻,我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醒!”她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這是天意!是老天爺給了我一個接近您、向您陳情的機會!所以我才不惜一切,苦苦守候,尋找那位小將軍,費盡心機,只為再見您一面!”

    她再次重重跪倒在地,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毯上,聲音堅定如鐵︰“民女婉娘,今日不求富貴,不求姻緣,只求陛下賜我一個百夫長的名分!我要招募那些同樣受盡佛門與叛軍之苦的孤魂野鬼!我要訓練他們!我要變得強大!地藏老賊害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終有一日,我要親手!將他拖下佛壇,讓他血債血償!”

    暖閣內一片死寂,只有她因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那番蘊含著血海深仇和決絕意志的話語,在空中久久回蕩。

    我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言。看著跪伏在地、身體因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的女子,我心中所有的尷尬、不快、被算計的惱怒,都已被一種復雜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對她悲慘遭遇的同情,對她隱忍多年的震驚,以及…對她那近乎偏執的復仇決心的凜然。

    我沒想到,一次荒唐的繡球事件背後,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段血淚交織的往事和一顆被仇恨淬煉得無比堅韌的心。

    地藏…你造的孽,果然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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