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外的營寨,如同建立在極寒地獄的邊緣。刺骨的陰風永不停歇,卷起地面細碎的黑灰色冰晶,打在獸骨圍欄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亡魂的低語。
    塔身散發出的無形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時刻侵蝕著守衛的魂體,連魂力運轉都變得滯澀艱難。
    我盤坐在冰冷的營房內,強行壓下因強行探查而翻騰的氣血和額間血晶的躁動。人皇氣在經脈中奔流不息,鎮壓著那蠢蠢欲動的暗紅邪力,每一次壓制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酆都特使那雙空洞死寂卻又燃燒著絕望火焰的眼楮,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
    保護?不,是囚籠! 這個判斷幾乎可以確定。但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囚禁酆都特使?目的又是什麼?
    “趙百夫長!” 仇大眼掀開厚重的獸皮門簾,裹著一身寒氣進來,聲音都帶著哆嗦,“崗哨都安排好了,兩班倒,兄弟們凍得夠嗆,但沒人敢懈怠。就是…就是這鬼地方太邪門了,靠近塔百步,魂力就跟凍住似的,巡邏一圈回來,魂體都感覺僵了。”
    我睜開眼,眼神恢復成慣有的凶悍和平靜︰“知道了。讓兄弟們辛苦點,輪值時間縮短,多備些老鼴給的‘烈魂油’一種劣質但能短暫刺激魂力抵抗寒冷的藥劑),別省著用。誰扛不住倒了,立刻換下來,別硬撐。”
    “是!” 仇大眼應道,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百夫長,兄弟們…心里還是有點嘀咕。都說這塔邪性,守在這兒…會不會…”
    “怕什麼!” 我打斷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凶戾,“指揮使的命令!守好這里,就是我們的活路!外面那幫家伙巴不得我們出事!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眼楮放亮點!尤其是…” 我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他,“進出黑塔區域的人!不管是誰!什麼身份!只要靠近警戒線,都給老子盯緊了!回來報我!”
    “是!明白!” 仇大眼眼中凶光一閃,用力點頭。他對我有種近乎盲目的忠誠或者說恐懼),我的命令就是他的方向。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行走。表面上,我們這支百人隊忠實地履行著守衛職責,在刺骨的寒風中巡邏、站崗,如同忠誠的看門犬。
    黑塔區域死寂一片,除了我們,幾乎沒有任何其他陰兵靠近。連運送補給主要是那種能抵抗寒冷的烈魂油和一些劣質魂食)的雜役,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放下東西就走,絕不多停留一秒,仿佛多待一刻都會被凍結。
    但暗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涌動。
    我利用“百夫長”的身份和自由出入陰兵營的權限,開始了更隱蔽的偵查。
    再次找到老鼴,不再是單純的交易。我“不經意”地抱怨黑塔守衛的苦寒和消耗巨大。
    “老鼴,這鬼差事真不是人干的!兄弟們都快凍成冰雕了!你那烈魂油,再多給點配額!” 我拍著桌子,帶著“趙鐵柱”式的粗魯和不滿。
    老鼴綠豆眼滴溜溜轉,搓著手陪笑︰“趙百夫長,您多擔待!這烈魂油煉制不易,前線消耗也大…不過,您放心!您這邊是特使安危相關,上面特意交代了,優先保障!”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神秘,“而且啊,給您的,可都是‘特供’的批次!效果比普通的強三成!就是…數量確實有限,您省著點用。”
    “特供”?“上面特意交代”? 我心念微動。是哪個“上面”?指揮使?還是…更高層?這“優先保障”本身就透著反常。一個被邊緣化的炮灰營守衛任務,值得如此“特殊關照”?更像是…一種變相的封口費或安撫?
    借著探望之前戰斗中受傷的兄弟——主要是那次斷魂峽配合行動受傷的正規軍。我頻繁出入傷兵營。表面上是關心下屬,實則是觀察和傾听。
    傷兵營里哀嚎依舊,但我在幾個傷勢較重、神志不清的傷兵囈語中,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詞匯︰
    “…冷…好冷…比黑風崖還冷…”
    “…塔…影子…抓走了…”
    “…堡主…說…不能說…”
    這些零碎的詞句,配合他們魂體上某些並非戰斗造成的、帶著異常青灰色、如同凍傷般的印記,指向性非常明顯!黑塔!堡主! 這幾個詞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破了迷霧!
    我私下找到一個魂體衰敗、沉默寡言的負責治療的老軍醫,塞給他一小塊陰玉碎片,假裝請教︰“老軍醫,我這幾個兄弟,傷口怎麼還帶著青灰色?像是凍的?可戰場上沒這麼冷啊?”
    老軍醫渾濁的眼楮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才用沙啞得幾乎听不清的聲音說︰“…陰煞入骨…本源凍傷…非戰之傷…少見…像是…靠近了不該靠近的‘源’…” 說完,他立刻閉口,仿佛什麼都沒說過,轉身去照顧其他傷員了。
    “源”?“不該靠近”? 結合特使的狀態和黑塔的寒意,答案呼之欲出!這些傷兵,很可能是在試圖靠近或執行與黑塔相關的秘密任務時,被特使無意識散發的恐怖寒意所傷!而能命令他們去做這種事的,只有他們的直屬上級——那些堡主!
    作為“什長替補”,我依舊參加陰兵營的日常軍議。會議內容大多圍繞著前線防御、叛軍動向、兵力調配。但我的注意力,始終聚焦在那些高層軍官——尤其是代表不同“堡”黑風谷前線由幾個大型軍事堡壘支撐,每個堡壘由一位堡主統領)發言的佐吏或將領身上。
    他們無一例外,言辭激烈,痛斥叛軍,要求增援,強調前線的慘烈犧牲和自身堡壘的重要性。表演得天衣無縫,充滿了“忠勇”和“悲憤”。
    “我蒼林堡昨日血戰,又折損三個什!請求補充兵員!”
    “黑岩堡防線岌岌可危!叛軍動用了新的腐蝕武器!需要大量魂甲和烈魂油支援!”
    “必須死守!絕不能讓叛軍前進一步!為了地府!為了輪回秩序!”
    口號喊得震天響,但仔細觀察,卻能發現一絲不協調。
    他們的“犧牲”和“要求”,更像是在哭窮和表功,而非真正的生死存亡。 對于叛軍那些明顯異常的舉動,他們要麼輕描淡寫,要麼歸咎于叛軍窮凶極惡,卻絕口不提深查來源。對于東北角黑塔的異常,更是諱莫如深,仿佛那是個禁忌話題。而當指揮使的目光掃過他們時,我能感覺到一絲極其隱晦的…緊張和回避?
    拼圖逐漸清晰。
    結合所有線索,被囚禁在黑塔、狀態極差的特使;前線軍官對黑塔異常的諱莫如深和反常的“特供”安撫;傷兵營里指向黑塔和堡主的“凍傷”疑雲;高層會議上聲嘶力竭卻流于表面的“忠勇表演”;以及叛軍手中那疑似與西天有關的劣化枯寂武器…
    一個冰冷而黑暗的真相逐漸浮在我腦海︰
    前線幾個軍事堡壘的堡主蒼林堡、黑岩堡等),長期貪污腐敗,中飽私囊。酆都特使的到來,讓他們感到了末日降臨的威脅。恰逢叛軍勢大,展現出詭異的力量可能包括枯寂武器),這些堡主看到了“改換門庭”的機會和巨大的利益誘惑,包括保存自身權勢、逃避清算、甚至可能從叛軍\幕後支持者那里獲得更大好處。他們暗中與叛軍或其背後的勢力接觸,談判投誠條件。
    然而,談判尚未完全敲定,或者他們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投名狀”來取信對方。于是,他們鋌而走險,利用特使在前線視察的機會,設計將其囚禁于這座詭異的黑塔之中!對外則宣稱特使深入前線,行蹤保密。這座黑塔,很可能本身就具有強大的隔絕和壓制能力,或者被堡主們動了手腳,成了特使的囚籠!
    他們一方面繼續在明面上“激烈抵抗”叛軍,制造忠勇假象,迷惑地府高層,避免過早暴露;另一方面,則把前線的所有力量都當作談判的籌碼和犧牲品!基層士兵的死活,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數字,是用來展示己方“價值”和“犧牲”的表演道具!我們守衛黑塔,不是保護特使,而是在看守堡主們用于投敵的“重要人質”!
    想通了這一切,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血晶的躁動,從我心底升起。不是為了所謂的地府正義,而是因為這種赤裸裸的背叛和利用,觸及了我最深的逆鱗——將生命當作隨意交易的籌碼!這與天庭、西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又有何異?
    我摩挲著腰間冰冷的百夫長腰牌,感受著黑塔方向傳來的刺骨寒意。嘴角,卻勾起一絲極其冰冷、帶著血腥味的弧度。
    原來如此。
    好一個忠勇無雙!好一個死守防線!
    既然你們把老子當炮灰,當看門狗…
    那老子這條瘋狗,就先把你們這些蛀蟲的骨頭,一根根咬碎!
    下一步,該是驗證那個“投名狀”的猜測,以及…找到堡主們與叛軍聯系的證據了!突破口,或許就在那些“特供”的烈魂油來源,或者…下一次叛軍發動襲擊的時機和方向上?
    一周後。
    天際陰沉得如同潑墨,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黑塔方向的寒意似乎也受到了某種牽引,絲絲縷縷地滲透過來,讓守衛的士兵們即使裹著厚厚的陰苔皮襖,依舊凍得牙齒打顫。
    又一次大規模的進攻開始了。沉悶如雷的鼓點穿透狂風,敲擊在每一個魂體的心髒上。
    叛軍如同黑色的潮水,從谷地的各個隘口涌出,嘶吼著沖向官軍搖搖欲墜的防線。喊殺聲、兵刃踫撞聲、魂體破碎的慘嚎瞬間撕裂了死寂,匯成一片血腥的死亡交響。
    我站在左翼防線一處相對高聳的黑色岩脊上,鋸齒骨刃拄地,冰冷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整個混亂的戰場。
    腰間嶄新的百夫長腰牌在煞風中紋絲不動,散發著玄鐵的寒意。身後,仇大眼、張散、李迷等心腹帶著我本部最核心的幾十個老兄弟,如同沉默的礁石,任憑戰場的狂潮在身邊洶涌。
    異常!
    戰斗一開始,我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攻勢看似猛烈,叛軍如同潮水般撲來,喊殺震天,但他們的攻擊…缺乏那種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決死之氣!
    他們沖鋒的節奏很奇怪,並非全力壓上,更像是在進行某種有組織的擠壓和試探。刀鋒砍在官軍的魂甲上,力道凶狠,卻大多刻意避開了要害。
    骨矛的攢刺,也多以逼迫和驅趕為主。更明顯的是,當官軍組織起有效的防御陣列,或者由精銳陰兵帶隊發起反沖鋒時,叛軍的抵抗就顯得格外“堅韌”,寸步不讓,死戰不退,可一旦官軍出現頹勢或陣列松動,叛軍卻又並不急于擴大戰果,攻勢反而會詭異的放緩,像是在…等待什麼?
    配合!
    我的目光銳利地掃向官軍防線後方,那些代表不同堡壘的旗幟所在的位置。蒼林堡、黑岩堡…那些堡主派來的督戰軍官和親兵隊,他們的位置…太靠前了!幾乎就頂在防線最容易被突破的節點後面!
    他們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躲在安全的後方指揮,反而像是…在“引導”著叛軍的進攻方向?每當叛軍對某個特定區域施加強大壓力時,那個區域的堡主旗幟就會微微晃動,緊接著,該區域的官軍抵抗就會“恰到好處”地出現一絲混亂或“力竭”,為叛軍打開一個看似艱難、實則“預留”的口子!
    目標!黑岩堡側翼!
    我的瞳孔猛地一縮!叛軍的主力,那幾股沖擊力最強、裝備最精良的黑潮,在付出了看似慘重實則多是外圍雜兵的代價後,竟不約而同地、極其“默契”地轉向,朝著黑岩堡防線的左翼結合部猛沖過去!那個位置,恰好是黑岩堡與旁邊一個較小堡壘“灰石堡”的餃接處,防御相對薄弱,而且…此刻負責那片區域的,正是黑岩堡堡主麾下最精銳的“黑岩衛”!而黑岩堡的督戰旗幟,就插在那結合部後方不足百步的地方!
    “殺!沖破那里!” 叛軍中一個騎著巨大骸骨戰獸、身披厚重骨甲的將領發出震天咆哮,手中巨大的骨刃直指黑岩堡側翼!
    黑岩衛的抵抗瞬間變得“激烈無比”!魂力光芒爆閃,兵刃踫撞聲密集如雨,將叛軍死死頂住。但就在這“激烈”抵抗的掩護下,防線內部卻發生著不易察覺的變化——一部分黑岩衛的士兵似乎在“慌亂”中後撤,或者“力竭”倒下,有意無意地讓開了一條狹窄的、通往後方督戰旗幟區域的通道!而這條通道的盡頭,正是那面飄揚的黑岩堡戰旗!
    “來了!” 我心中冷笑。這就是投名狀!一場精心策劃的“斬首”表演!
    叛軍將領眼中閃過一絲狂喜和殘忍,驅動骸骨戰獸,帶著一隊最為精銳、魂體凝實如黑鐵的重甲騎兵,如同一柄燒紅的尖刀,順著那條“預留”的通道,狠狠地捅了進去!目標直指黑岩堡督戰軍官所在的位置!
    “保護大人!” 督戰軍官身邊,幾名親兵“驚慌失措”地吶喊,魂力爆發,迎了上去。雙方瞬間絞殺在一起,魂力踫撞的光芒刺眼奪目,喊殺聲震耳欲聾。
    表演!全是表演!
    那看似慘烈的廝殺,那魂力踫撞的炫目光芒,更像是一場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華麗障眼法!叛軍精銳騎兵的沖擊勢頭被“頑強”地擋住了,雙方陷入了“膠著”。然而,在混亂光影和漫天黑砂的掩護下,在雙方兵刃交擊的震響中,一個極其隱蔽的動作發生了!
    那名叛軍將領,在與黑岩堡督戰軍官錯身而過的瞬間,兩人兵刃看似凶狠地交擊在一起,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就在這光芒最盛、遮蔽視線的剎那,我的神識清晰地捕捉到——那叛軍將領的左手快如閃電般探出,將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用黑色獸皮包裹、散發著微弱但極其特殊能量波動的東西,塞進了督戰軍官微微敞開的胸甲縫隙里!
    東西交接,快如鬼魅!
    隨即,光芒散去,兩人如同被巨大的力量震開,各自“狼狽”後退,臉上都帶著“驚怒”和“凝重”,繼續指揮手下廝殺,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交鋒只是戰斗的一部分。
    “呵…” 我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鋒劃過寒冰。果然如此!落實了!
    什麼死戰不退!什麼激烈抵抗!什麼慘烈犧牲!全他媽是演給上面看,演給下面炮灰看的戲碼!黑岩堡的堡主,用他手下最精銳的黑岩衛和督戰軍官的“險死還生”,演了一場“擊退叛軍精銳斬首行動”的忠勇戲!而真正的目的,是完成一次骯髒的、無聲的交易!那個被塞進胸甲的東西,就是投靠的憑證,或者是下一步的指令!
    堡主們不僅囚禁了特使作為人質,還在前線用士兵的鮮血和生命做舞台,演著雙簧,與叛軍進行著不可告人的交易!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血晶被戰場煞氣激發的躁動,在我胸中翻騰。看著戰場上那些在不明真相中拼死搏殺、魂飛魄散的普通陰兵和炮灰,他們流淌的魂血,成了那些蛀蟲向上爬的階梯和交易的籌碼!
    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陰冷怨毒的氣息再次出現!
    幾根慘白中透著詭異黑氣的“怨念骨刺”,如同毒蛇般從叛軍陣中射出,目標赫然是我所在的岩脊!顯然是叛軍發現了我這個“趙瘋子”在觀察,想除掉這個不安定因素!
    “散開!” 我厲喝,同時身形不退反進!鋸齒骨刃帶著撕裂風嘯的尖鳴,精準地磕飛了兩根射向張散和李迷的骨刺!但第三根角度刁鑽,直取我面門!
    電光火石間,我眼中凶光爆射,體內淵海境力量瞬間提升到五成極限!一股凶戾狂暴的邪氣混合著實質般的殺氣轟然爆發!
    “給老子碎!”
    骨刃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殘影,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力量和一絲極其隱晦、凝聚到極點的靈力鋒銳,狠狠地劈在那根怨念骨刺上!
    “鏘—— 嚓!”
    刺耳的金鐵交鳴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那根蘊含著枯寂劣化之力的骨刺,竟被我這“含怒”一刀硬生生劈得粉碎!粘稠的黑氣四散飛濺,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卻被我周身爆發的凶戾氣場所沖散!
    這一幕,恰好被附近幾個正在苦戰的正規陰兵什長看到!他們臉上瞬間布滿了驚駭!
    “趙瘋子…劈碎了那鬼骨刺?!”
    “好…好強的煞氣!”
    “他娘的!這老鬼到底什麼來路?!”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骨刃拄地,劇烈“喘息”,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力竭”和“後怕”,但眼神依舊凶悍地鎖定骨刺射來的方向,仿佛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凶獸。
    心中的冷笑卻比黑塔的寒意更甚。
    證據,已經看到。叛軍與堡主勾結的鏈條,已然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