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詢室的日常，在驚悚尋夫鬧劇後，似乎短暫恢復了平靜。陽光依舊，舊沙發依舊，甦雅看書的側臉依舊恬靜。
然而，一股新的“風暴”正在心中醞釀——源于一本厚厚的、封面都快翻爛了的《三國演義》。
起因是某個失眠的深夜，我隨手點開一部老版三國電視劇解悶。看著看著，目光就死死黏在了那個大耳垂肩、逢人就哭、動不動就“備飄零半生”的劉皇叔身上。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里的薯片都忘了塞嘴里。
這劇本…怎麼這麼眼熟？
開局草根，賣草鞋的？我開局賣忽悠）心理咨詢的！
屢戰屢敗，動不動就丟老婆丟兄弟丟地盤？我丟過白安茹，丟過羽哥邦哥老許，差點連甦雅都丟了！地盤？這破咨詢室算嗎？
寄人籬下，看人臉色？在明朝給朱家當孫子算不算？在現代被天庭當蟲子碾算不算？
屢敗屢戰，百折不撓！哪怕被打得只剩褲衩子，擦干眼淚或鼻涕）爬起來，繼續喊“匡扶漢室”！這韌性！這精神！這不就是我李安如的真實寫照嗎？！
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穿越千年的歷史長河，竟有如此一位精神導師與我靈魂共振！備備啊，我的知己！我的榜樣！
于是，從那天起，“劉皇叔病毒”在我身上全面爆發。
早餐時間。
甦雅端上熱氣騰騰的豆漿油條。
我深情款款地拿起油條，目光悠遠︰“遙想當年，玄德公于新野小縣，食無肉糜，居無定所，猶能心懷天下。今我李安如，有此熱漿脆條，夫復何求？” 說完，狠狠咬了一口油條，仿佛在啃曹賊的肉。
甦雅︰“……安如，油條渣掉你‘龍袍’睡衣）上了。”
我毫不在意，繼續感慨︰“無妨！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昔雲長兄溫酒斬華雄，何等氣概！我輩當效仿之！” 端起豆漿，想像關二爺一樣豪飲，結果被燙得齜牙咧嘴，“嘶…燙燙燙…大意了！沒有閃！”
店里沒一會兒就來了客戶，我趕緊收拾好自己，進入主題。
客戶︰“大師！她…她說我像根木頭！嗚嗚嗚…”
我正襟危坐，一臉沉痛，拍案而起︰“賢弟莫慌！此等挫折，何足道哉！想那劉皇叔，半生顛沛，數失愛侶，糜夫人跳井，孫夫人歸吳…然其匡扶漢室之志，何曾動搖？！情愛之事，不過過眼雲煙！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豈能為兒女情長所困！”
客戶眼淚掛在臉上，一臉懵逼︰“……大師，我…我就是想問問怎麼挽回我女朋友…”
我手一揮，氣勢如虹︰“挽回？格局小了！當學皇叔，廣結善緣，招賢納士！待你功成名就，坐擁荊州益州，何愁沒有良配？屆時，她自會追悔莫及！”
客戶瑟瑟發抖︰“大…大師…我就一程序員…益州在哪兒？”
甦雅在一旁扶額，默默給客戶遞了張“節哀順變”劃掉）“調整心態”的宣傳單。
晚上吃飯，甦雅做了紅燒肉。
我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肉，凝視良久，眼神充滿敬意︰“此情此景，令吾想起長阪坡前，子龍將軍懷揣阿斗，七進七出，血染征袍！何等忠勇！這紅燒肉色澤紅亮，油潤飽滿，恰似子龍將軍赤膽忠心！”
甦雅面無表情地扒飯︰“安如，肉涼了。”
我繼續沉浸︰“嗯！涼了好！涼了更有嚼勁！如同英雄歷經磨難，方顯本色！待我…呃…” 剛想放進嘴里，手一抖，肥美的紅燒肉“啪嗒”一聲，精準地掉在了我剛換的褲子上，留下一塊醒目的油漬。
甦雅︰“……”
我看著油漬，悲從中來︰“嗚呼！此乃天意乎？莫非預示我李安如，亦要如皇叔一般，顛沛流離，衣袍染塵？” 語氣沉痛，仿佛掉的是傳國玉璽。
甦雅忍無可忍，放下碗筷，微笑︰“李安如，你再提一句劉玄德，今晚你就抱著你的《三國演義》睡沙發，體驗一下‘皇叔夜宿小沛’的感覺。”
威脅是有效的。我暫時噤聲，但內心的“備備之火”熊熊燃燒，無處釋放。
于是，目標轉向了店里的“常駐npc”——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
我把它鄭重其事地搬到辦公桌最顯眼的位置，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對著它發表“國情咨文”︰
“綠蘿愛卿！昨夜天庭星象可有異動？司祿老狗是否又在搬弄是非？”
“今日有刁民奇葩客戶）來犯，愛卿以為，當撫忽悠）還是當剿懟）？”
“唉…創業維艱啊！遙想當年，吾與雲長、翼德桃園結義，何等快意！如今羽哥邦哥老許不在，唯余愛卿與甦…呃…與甦相國相伴，孤…甚是想念啊！”
綠蘿蔫頭耷腦，毫無反應，倒是葉子似乎更黃了點。
這天下午，店里難得清閑。我又捧著《三國演義》，對著“諸葛綠蘿”長吁短嘆︰“唉…備若有孔明先生十之一二智謀，何至于被天庭追得如此狼狽！臥龍啊臥龍，你何時才肯出山助我？” 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花盆。
甦雅終于爆發了。她“啪”地合上書，幾步走過來，一把抽走我手里的《三國演義》，動作快如閃電。
“李！安！如！” 她一字一頓，臉上是核善的微笑，“我數三聲，你要是再對著這盆快被你念叨死的綠蘿扮演‘三顧茅廬’，我就讓你體驗一下‘呂蒙白衣渡江’——今晚把你所有衣服都染成綠色！”
我︰“！！！”
看著甦雅眼中閃爍的危險光芒，再看看那盆被我“垂詢”得葉子都快掉光的綠蘿，我瞬間清醒。
“咳咳…那什麼…” 我干笑兩聲，試圖轉移話題，“甦相…啊不，甦雅，你看今天天氣不錯哈？萬里無雲…嗯…適合…適合出去跑業務？” 我瞄向門口，準備隨時開溜。
甦雅把書重重拍在桌子上，雙手叉腰，美目圓睜︰“業務？好啊！正好有個‘大業務’！九哥剛發消息，城西廢品收購站附近，據說有不明能量波動，疑似小型靈異事件，影響垃圾分類工作！劉女士老公趙德柱強烈推薦你去處理！說你是‘垃圾桶精克星’！”
廢品站？垃圾桶精克星？
我臉上的表情瞬間垮掉，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長阪坡”。
甦雅看著我那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之前的火氣也消了大半。她無奈地搖搖頭，把《三國演義》塞回我懷里，語氣帶著點寵溺和認命︰
“行了行了，別擺出敗走麥城的表情了。趕緊收拾一下，你的‘荊州’廢品站）在召喚你呢，劉•大•耳•皇•叔！”
我抱著心愛的《三國演義》，看著甦雅明媚的笑臉，再看看那盆奄奄一息的“諸葛綠蘿”，悲憤地一跺腳。
“備…領命！”
城西廢品收購站，空氣里彌漫著鐵銹、腐爛紙張和某種不可名狀發酵物的混合氣息，堪稱嗅覺界的“百家爭鳴”。巨大的廢品堆如同連綿的灰色山丘，在夕陽下投下扭曲的陰影。劉女士老公趙德柱推薦的“業務”，果然一如既往地“清新脫俗”。
陳九已經在入口處等著了，穿著不起眼的灰色夾克，像個普通的倉庫管理員。看到我，他點點頭︰“老板，里面。七號區，靠近壓縮車間那邊。這兩天晚上，值夜的老王總說听見怪聲，像小孩哭又像貓撓鐵皮，還丟了好些壓好的鐵皮塊。監控啥也沒拍到，搞得人心惶惶，垃圾分類都受影響了。”
“行，九哥，外面等我。” 我捏了捏鼻子，淵海境的神識悄然鋪開，像無形的探照燈掃向七號區。
剛踏入那片區域，一股陰冷的氣息就纏繞上來，帶著濃重的怨念和金屬的腥氣。環境倒是挺配合，銹跡斑斑的廢鐵堆疊如山，幾輛報廢汽車骨架像巨獸的骸骨，空氣中漂浮著細微的金屬粉塵，在昏黃的光線下如同鬼魅的磷火。
神識的反饋很快鎖定目標——一堆半塌的鐵皮壓塊後面。能量波動不強，帶著一種新生的、尖銳的惡意，像是剛學會呲牙的小獸，但怨氣倒是挺足。
“出來吧，別躲了，味兒都飄三里地了。”我對著那堆鐵皮懶洋洋地喊了一句。
回應我的，是一陣刺耳的、仿佛無數指甲刮過鐵皮的尖嘯！緊接著，一道灰白色的影子猛地從鐵皮堆後竄出，帶著一股陰風撲來！
那玩意兒形態模糊，勉強能看出點人形，但四肢扭曲，腦袋像個被踩扁的易拉罐，五官糊成一團，只有一張裂到耳根的大嘴，里面黑洞洞的，發出嗚嗚的鬼哭。它速度不慢，爪直插我面門，帶起一股腥臭的陰風。
厲鬼？剛成型那種。估計是哪個倒霉蛋死在這廢品堆里，或者附著在某個怨念深重的物件上，吸了點地氣和廢品場的雜亂能量，剛有點氣候就想出來作妖。
“嘖，剛學會走就想跑？”我連淵海境的力量都懶得調動太多，側身輕松避開那毫無章法的一撲。那厲鬼撲了個空，撞在旁邊的廢鐵架上，發出 當一聲巨響，把自己撞得更加扭曲，灰白色的身體都晃了晃，似乎有點懵。
“就這？”我有點失望。還以為能活動活動筋骨呢。看來趙德柱的“垃圾桶精克星”稱號，含金量有待商榷。
那厲鬼似乎被我的輕視激怒了，穩住身形，裂開的大嘴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嘯，周圍的溫度驟降，幾片散落的鐵皮都被無形的力量卷起，懸浮起來，然後如同飛鏢般朝我激射而來！
“有點意思了。”我眼神微凝，終于提起點精神。右手抬起，食指中指並攏，一點赤金色的火焰在指尖跳躍，並非之前戰斗的磅礡火海，而是壓縮凝練到極致的淵海境真炎。對著飛射而來的鐵皮碎片，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輕輕點出。
嗤！嗤！嗤！
如同燒紅的鐵簽戳進黃油，那些帶著陰冷力量的鐵皮碎片在接觸火焰的瞬間，就被輕易洞穿、融化，化作幾滴赤紅的鐵水滴落在地，發出滋滋的聲響，連一絲煙都沒冒出來。精準，高效，浪費的力氣比打噴嚏還小。
那厲鬼看到自己的攻擊被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似乎終于感到了恐懼，裂開的大嘴僵住，嗚嗚的鬼哭也變成了意義不明的嗚咽，灰白的身體開始向後飄，想縮回鐵皮堆後面。
“現在想跑？晚了點吧？”我一步踏出，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間出現在它面前，在它驚恐的注視下，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下，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吸力驟然爆發！
淵海境•吞噬！
目標鎖定︰那團新生的、混雜著怨念和雜亂靈力的厲鬼本源！
“嗚——！！！” 厲鬼發出最後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嘯，整個灰白色的身體如同被投入漩渦的煙霧，劇烈地扭曲、掙扎，卻無法抗拒那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它身上的怨念、陰氣、還有那點可憐巴巴的靈力，如同抽絲剝繭般被強行剝離、壓縮，最後化作一顆鴿子蛋大小、色澤渾濁、內部仿佛有灰色霧氣翻騰的珠子，穩穩地落在我掌心。珠子觸手冰涼，帶著一股鐵銹和腐朽的味道。
周圍陰冷的氣息瞬間消散，連懸浮的金屬粉塵都安靜地落回地面。廢品站恢復了它本來的“嘈雜”和“芬芳”。
我掂量了一下這顆靈力珠子，品質…嗯，大概相當于三碗螺螄粉加臭加辣提供的能量？聊勝于無吧。
走出七號區，陳九正靠在門口一輛報廢的桑塔納車身上抽煙，煙霧繚繞中，神色平靜。看到我出來，他掐滅煙頭︰“解決了？”
“嗯，一個小鬼，剛成點氣候。”我把玩著手里那顆渾濁的靈力珠，走到他面前，珠子在夕陽下反射著一點詭異的光。“怨念挺足，靈力…馬馬虎虎。”
我看著陳九那張被歲月和風霜打磨得稜角分明、卻始終沉穩平靜的臉，突然開口︰“九哥，想不想…也試試？”
陳九愣了一下，沒明白︰“試什麼？”
“修行。”我拋了拋那顆靈力珠，“這東西雖然雜質多，但好歹是‘靈力’。我幫你梳理一下，送進你身體里，幫你開個竅，踏上修行路，怎麼樣？” 我看著他，很認真，“以後，說不定也能飛天遁地，多活個幾百年？”
陳九看著我，又看看我手里那顆賣相不佳的珠子，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渴望，甚至沒有一絲波瀾。他沉默了幾秒鐘，忽然笑了。那笑容很平和，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豁達。
“老板，”他搖搖頭，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今晚吃什麼，“我就算了。飛天遁地？听著就累得慌。多活幾百年？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走了，也挺沒意思的。”
他指了指自己︰“我這把老骨頭，習慣了在地上跑，習慣了管管後勤，看看賬本，安排安排人手。暗河那一攤子事兒，夠我忙活的了。打打殺殺，那是老板你們這些神仙人物干的活兒。我啊，還是老老實實當個普通人，給你們看好大後方，擦擦屁股，挺好。”
他的拒絕很干脆，也很坦然。沒有一絲不甘，只有對自己位置的清醒認知和滿足。
我看著他的眼楮，那里面是歷經滄桑後的平靜和一種扎根于凡俗的踏實。淵海境的神識告訴我，他說的是真心話。修行之路，未必適合所有人，尤其是一個早已在另一條路上走得篤定的人。
“行吧。”我也笑了，不再強求，“人各有志。你安心當你的暗河大總管，我繼續當我的‘鐵口神辯’兼‘垃圾桶精克星’。”
說完，我隨手把那顆渾濁的靈力珠拋到嘴邊，像吃糖豆一樣，張嘴一吸。
咻！
珠子化作一股冰涼混雜著鐵銹味的渾濁氣流，順喉而下。胃里傳來一陣輕微的翻騰感，淵海境的力量如同磨盤般瞬間啟動，將其中的怨念雜質碾碎、剝離，只留下一點點精純的能量融入四肢百骸。
“嗝~” 我打了個帶著鐵腥味的嗝，咂咂嘴，“味兒不咋地，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陳九看著我那副“勤儉持家”的模樣，失笑地搖搖頭︰“老板您這…真是…一點兒不浪費。”
“那可不，”我拍拍肚子，“地主家也沒余糧啊！走了九哥，回去晚了，甦相國該發飆了。”
告別陳九，回到那間充滿消毒水味和書卷氣的心理咨詢室。一進門，就看到甦雅皺著秀氣的鼻子，像只警惕的小狗。
“什麼味兒？”她狐疑地上下打量我，“鐵銹？垃圾場？還有…一股子陰冷氣？李安如，你是不是又去刨垃圾堆了？”
“什麼叫刨垃圾堆！”我一邊換鞋一邊抗議，“我那是去廢品站執行‘淨化’任務！維護垃圾分類，人人有責！”
“淨化？”甦雅走過來，湊近嗅了嗅，一臉嫌棄，“淨化得一身味兒！趕緊去洗澡！沒洗干淨別踫沙發！”
“遵命！甦相國！”我嬉皮笑臉地應著，往浴室走，“對了，搞定一個小鬼，靈力珠一顆，味道像生銹的鐵釘泡福爾馬林，已回收利用，沒浪費！”
甦雅抄起沙發上的抱枕就砸了過來︰“惡心死了！快去洗！”
洗完澡出來，清爽多了。甦雅坐在沙發上看書，暖黃的燈光打在她側臉上，柔和寧靜。我蹭過去，挨著她坐下，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洗發水清香。
“甦雅。”
“嗯？”
“今天那厲鬼，弱得很。”
“嗯，看出來了，你身上連灰都沒多沾點。”
“不過陳九拒絕了。”
“拒絕什麼？”
“我讓他修行，把靈力給他。”我蹭了蹭她，“他說當普通人挺好。”
甦雅翻書的手頓了頓，輕輕“嗯”了一聲︰“九哥…一直很清醒。這樣也好。”
“是啊，也好。”我閉上眼，感受著這份平凡的溫暖，“當個普通人，操心點柴米油鹽，煩點奇葩客戶，也挺好。”
“怎麼？劉皇叔今天不想匡扶漢室了？”甦雅揶揄道，手指輕輕卷著我的頭發。
“匡啊！怎麼不匡！”我猛地坐直，一臉嚴肅，“不過得先填飽肚子！甦相國，今晚御膳房…呃…廚房，安排點啥？有肉沒？沒肉我可要‘望梅止渴’了！”
甦雅被我逗笑了，合上書，起身走向廚房︰“有！紅燒排骨！堵住你這張嘴！省得你天天念叨‘備飄零半生’！”
“謝相國隆恩！”我笑嘻嘻地跟在她後面，像條甩著尾巴的哈士奇。
窗外，城市的霓虹亮起，車流如織。屋內，排骨的香氣開始彌漫，伴隨著鍋鏟踫撞的叮當聲和甦雅偶爾的嗔怪。之前廢品站那點微不足道的陰冷，早就被這溫暖的煙火氣驅散得一干二淨。
至少今晚，先掀翻這盤紅燒排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