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五年五月初十,遼陽城經略安撫使司的冰裂紋青磚地龍,蒸騰著驅散北地余寒的暖意。
陳太初端坐于紫檀大案後,面前攤開的《遼東平叛定邊獻捷疏》朱批未干,墨跡淋灕處,盡是鐵與血鑄就的疆土與功勛。
然他眉峰未展,指尖蘸著飽含朱砂的狼毫,在另一幅素白奏疏上落下更為沉凝的字跡——《陳北疆長治久安疏》。
“臣太初再拜頓首,昧死以聞︰
遼東初定,然北疆之固,非止于甲兵之利,更在于羈縻之策,分治之方。
今女真諸部,情勢迥異,若持刀而割,當辨其肌理,分其腠理…”
筆鋒如刀,剖開北疆亂局︰
一、女真諸部,分而治之︰
白水、禿答、烏林答等十三部︰此輩久受金廷苛虐,今棄完顏而附我,其心雖未全歸,其行可嘉!
當厚結其酋長,賜予‘歸義都尉’、‘懷化郎將’等虛餃,歲賜鹽茶布帛倍于常例!
更于其游牧舊地,劃撥水草豐美之‘義牧監’,許其自治,僅派通判文官)掌刑名、榷稅,巡檢武官)領百人護商隊、巡邊界!
其部族精壯,可擇優編入‘白山義從騎營’,餉銀倍于邊軍,以為北疆屏藩!
完顏晟直系宗親並粘罕、兀術殘部︰此獠困守會寧阿城),遁入混同江松花江)以北苦寒之地。
其地山高林密,沼澤遍布,夏短冬長,非屯田駐軍之所。
彼輩如籠中困獸,外示恭順,內藏怨毒。若強征剿,徒耗錢糧,易陷泥沼。
臣意︰許其稱臣納貢,歲貢貂皮五千張、海東青十對、東珠百顆、人參千斤!然需明定︰
去‘大金’國號,僅稱‘女真節度使’!
轄境限于混同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
其兵額限五千,不得私鑄火器、重甲!
凡有犯境劫掠,或勾連漠北韃靼者,視同叛逆,三省共討之!
二、榷場互市,鎖其咽喉︰
于鎮北關原黃龍府)設‘北疆總榷司’!此關扼混同江航道與松漠古道咽喉,乃北貨南輸、南貨北運之命門!
嚴控之貨︰
禁絕︰神機火藥配方、燧發槍、火炮、精鋼甲冑、攻城器械圖譜!凡涉此者,私販一斤、一圖,視同資敵,立斬!
限制憑樞密院特批‘北貿勘合’交易,限量登記)︰
鹽鐵︰生鐵年供不超十萬斤,熟鐵不超五萬斤,皆需鑄‘北榷’印記!鹽年供三萬石,以粗鹽為主!
弓弩箭矢︰角弓年供千張,箭矢五萬支!箭頭不得為破甲錐!
藥材︰硫磺、硝石、可用于配火藥之藥材如樟腦),嚴控數量,專人核驗!
放行之貨征榷稅)︰
布帛絲綢、茶葉瓷器、日用陶器、農具非精鋼)、針線、糖酒、藥材非禁品)等,暢通無阻,稅十抽二!
北地皮毛、東珠、人參、鹿茸、海東青等,稅十抽三!
關稅壁壘︰凡高麗、倭國、乃至極北羅斯商旅,欲經女真地界入我榷場者,需在鎮北關繳納‘過境稅’貨值十抽一)!
女真各部自售之貨,亦需納此稅!
此乃鎖鏈,令其咽喉始終握于我手!
三、吏治荒蕪,急如星火!
遼東新復,縱橫三千里,新附之民七十余萬含歸化女真、渤海遺民、漢民)!
然州府縣衙,十室九空!
現任官吏,除汴梁、燕雲緊急調派之三百七十員外,余者多為軍中暫代或本地降吏充任!
吏治不清,則政令不通;政令不通,則民心不穩!
臣泣血以請︰
著吏部、中書省,速選干練官員三百員!
勿以‘瘴癘苦寒’推諉!
當選北地出身、通曉邊務、耐勞苦、有擔當之中青年干吏!
授官當提一級如原縣令授知州),許攜家眷,賜安家銀、職田!限期兩月,務必到任!
于遼陽設‘遼東官學速成館’!
招募通漢話、識文字之歸化士子、軍中老吏,經三月急訓,考核優異者,授‘代縣丞’、‘代主簿’等職,署理地方!此為權宜,然解燃眉!
請調國子監算學、律學博士各五人,赴遼東教授錢糧刑名!三年為期,務必為遼東培育出本土吏才!
四、將士血沃,功當酬!
北疆風雪,非汴梁暖閣可體味萬一!
將士臥冰飲雪,血染黃沙,方有此勝!
今遼東初安,當酬其功,以勵後來!
臣謹列首功並請封賞︰
韓世忠︰鎮北關黃龍府)血戰定乾坤,收白水諸部如臂使指!寒鐵血符,懾服群狼!
當晉爵‘鎮國公’,加食邑千戶,領北疆行營都部署,總攝遼北軍事!
岳飛︰千里奔襲,鑿穿摩天嶺,鎖大連,困樸酋于絕地!
雖未盡全功,然砥柱之功不可沒!
當晉爵‘武威侯’,加食邑八百戶,授遼東經略安撫副使,兼領旅順、金州防務!
張猛︰焚艦旅順,鎖海渤海,北洋之柱!當晉爵‘靖海侯’,加食邑六百戶,授北洋水師提督,總制北海渤海黃海)、東洋倭國海)水軍事務!
王稟︰馳援遼東,轉運糧秣,穩固後方,晉‘定遠伯’,實授遼陽府兵馬都總管!
何栗︰撫民安境,編戶造冊,于焦土中織就民政之網,擢遼東布政使司右布政使!
陣亡將士︰請旨于遼陽、鎮北關、旅順口三地,敕建‘靖北忠烈祠’,四時祭祀!撫恤銀倍于常例,子弟免賦稅徭役,擇優錄入官學、邊軍!
傷殘將士︰賜‘忠勇田’,免賦終身!願留邊者,編入屯田衛所,為邊地基石;願歸鄉者,賜銀遣返,地方官府優撫!
筆鋒至此,陳太初深吸一口氣,將胸中那口因王奎之事郁結的濁氣緩緩吐出。他蘸墨,以朱砂在奏疏末尾,寫下力透紙背的結語︰
臣太初,總戎北事,深知遼東之安,非止于城郭之固,甲兵之利,更在于分其勢,導其利,安其民,酬其功!
四策並行,恩威並施,假以時日,白山黑水之間,當為帝國北疆永固之基石!
縱有樸賊余孽北遁,金酋殘部苟延,亦不過疥癬之疾,難撼大局!
伏望陛下俯察臣之愚忠,聖心獨斷,速發乾綱!則北疆幸甚!社稷幸甚!臣太初,頓首再拜,謹奏!
擱筆。朱砂未干的奏疏在燭火下泛著血色的光澤。陳太初起身,踱至窗前。
遼陽城的新柳在暮色中舒展嫩芽,遠處軍營傳來隱隱的操練號角。
他目光投向更北的混同江方向,仿佛穿透千山暮雪,看到了會寧府那搖搖欲墜的金頂,也看到了鎮北關榷場即將升起的喧囂炊煙。
北疆的棋局,已由鐵血征伐轉向更為精妙的治政博弈。
分其勢,鎖其喉,安其民,酬其功——這四根無形的支柱,將支撐起帝國北門那座無形的、卻比旅順鐵山炮台更為堅固的雄關。
他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窗欞上凝結的薄霜,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冰霜終將消融,而這片土地上的秩序,將由他親手構築的犁鏵,重新耕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