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脊梁

第177章 醉語吐真心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一個老學究 本章︰第177章 醉語吐真心

    中秋的圓月,已悄然沉向西天,將最後一片淒清的光華灑在樞相府那深靜的庭院里。前廳的喧騰早已散去,只留下紫檀方桌上狼藉的杯盤、傾倒的玉壺和凝固燭淚的燭台,無言地訴說著昨夜那一場肝膽相照的烈酒澆透的狂歡。

    趙明玉攜著周氏和幾個心腹僕婦踏入廳堂時,濃烈的酒氣混雜著菜肴余味與一種男人特有的汗氣、吐納氣息撲面而來。

    燭火已熄了大半,殘光昏黃搖曳,照著三個不省人事、姿態各異的男人︰

    王倫歪靠在一張圈椅上,花白的頭顱斜倚著雕花扶手,鼾聲低沉如老牛飲水,帶著一絲解盡千愁的松弛;

    王大郎更是豪放,龐大的身軀直接滑落在地毯上,一條腿還耷拉在椅腿旁,嘴角猶帶笑意,打著驚天動地的呼嚕;

    而堂堂大宋樞相陳太初,則直接伏倒在冰涼的紫檀桌面上,側臉緊貼著木紋,半邊臉壓得有些變形,眉頭緊蹙,呼吸粗重而急促,嘴唇微微翕張,顯然已是爛醉如泥。

    “哎……”趙明玉輕嘆一聲,並無責備,眼中只有無奈與一絲心疼。

    她與周氏交換了一個眼神,早有準備的健壯婆子和小廝立刻上前。

    他們動作麻利而帶著敬意,小心翼翼地先將趴在地上的王大郎如抬巨石般架起,王倫則被兩人穩妥地扶起胳膊。

    輪到陳太初時,趙明玉親自上前。婆子們想代勞,她卻擺了擺手,屈身扶起丈夫沉重的頭顱。就在這扶起的瞬間,陳太初身體猛地一抽,“哇——”地一聲,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腐穢物夾雜著濃烈的“瓊霄玉液”辛辣之氣,噴涌而出!

    僕婦們驚呼一聲,急忙上前擦拭狼藉。周氏也趕緊招呼人打水。

    趙明玉卻被眼前景象釘在了原地——陳太初吐得昏天黑地,面色由紅轉白,顯得異常痛苦脆弱。

    就在這狼狽不堪的喘息間隙,他那雙緊閉的眼中竟滾下淚來,含糊不清地囈語,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錐心泣血的嘶啞與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五髒六腑里艱難地挖出來︰

    “不……不該這樣……這個世界,百姓……蒼生,不該是這樣……咳、咳……不該是土里刨食……卻填不飽肚子……寒冬臘月……破襖難抗雪風……更不該是……受了天大冤屈,還要跪在……跪在污水泥潭里……磕頭求告無門……!”

    他猛地抬手胡亂揮舞,仿佛要驅散什麼無形的巨山︰“幾座大山!壓死人的山!壓在……壓在農民背上!……既然老天爺讓我來了……我就豁出去……舍得這一身剮,拼了這條命,也得把它們……把它們給掀翻!拉下馬!踩進泥里!……”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最終化為痛苦的喘息。僕婦們已慌忙上前,小心地為他擦拭污穢,更換衣物。

    趙明玉听著那穿透醉意迷離、字字泣血的真言,縴手扶著桌沿,指節攥得發白。

    清冷月光透過窗欞,映著她瞬間蒼白的臉頰和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

    那個在朝堂之上縱橫捭闔、冷靜如冰的相公,那個在書房中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夫君,私底下溫文爾雅、待她體貼如斯……可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他胸腔中藏著的,竟是這般浩瀚如星空、滾燙如岩漿的悲憫與宏願?!

    農民之苦?趙明玉出身宗室旁支,雖非頂尖勛貴,卻也生于富貴錦繡。

    她見過田間勞作的農人,知曉賦稅沉重、天災無情會令他們衣食無著,心中自有一股仁善悲憫。

    可她也一直認為,這是天道循環,是命數使然,是官員牧守是否清明的責任。

    何曾想到,在她的夫君心中,農民之痛——餓肚子、挨凍、受屈無處訴——竟成了必須傾盡一生、甚至舍棄性命去摧毀的“山”!他所圖所謀,不止于清吏治、平賦稅,那是要鑿開這天地間的頑石,重塑一個人人能活得有尊嚴的乾坤!這抱負之宏闊、心志之決絕,連當年銳意變法的王文公王安石),怕也遠遠不及!

    周氏在一旁也是听得心驚肉跳,她悄悄拉住趙明玉冰涼的手,低聲嘆道︰“夫人……陳相公他……心系萬民,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丈夫!可……可也太苦了他自己……” 她想起了公公的期望和自己多子的圓滿,忍不住舊事重提︰“老爺爺那兒,也是盼著咱家枝葉繁茂……若是……若是夫人允準,多添幾房姐妹,也好分去些相公心里的重擔,為他多留些骨血……況且……”

    趙明玉心中一顫。

    她素來珍惜這“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寧靜與獨佔。

    陳小虎陳忠和)是她的心頭肉,一個孩子已讓她滿足。

    可此刻,听著丈夫那痛徹心扉的醉語,看著周氏身邊兒女環繞的溫馨,再想到昨日父親陳守拙那掩飾不住的羨慕眼神,一股從未有過的動搖,如同初春的冰裂,在她心湖深處悄然蔓延開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臉上恢復了當家主母的鎮定,對僕婦們吩咐︰“速扶相公安歇,熬醒酒熱湯預備著。莫讓他再吹風。” 聲音雖穩,眼底深處卻已種下了一顆決斷的種子。

    這一宿,樞相府的後宅燈火長明。

    翌日。

    晨光已照亮了大半汴梁城,瓊林苑的喧囂早已落幕,百官該在各自衙門當差了。

    趙桓特意早早吩咐小黃門去樞密院,召陳太初進宮——今日是安排大理國王段和譽啟程返回鄯闡府的日子。

    官家已下定了決心,雖覺段氏依附宋使而來有些糾纏,但終究是藩國主,送別之儀要體面,由陳太初出面最是合適,既能彰天朝寬仁,又可暗含督促歸藩之意。

    然而小黃門去得快,回得也快,額角帶著一絲汗意,低頭躬身回稟︰“啟……啟稟官家,樞密院都知回話……陳……陳簽樞今日……晨起未入值……” 小黃門的聲音有些發顫,偷眼覷著官家神色。

    趙桓正對著御案上一盆開得正好的魏紫牡丹賞玩,聞言動作一滯,眉峰幾不可查地擰了一下。

    陳元晦,素來以勤勉近乎苛刻著稱于朝,風雨無阻,便是深冬雪夜,樞密院內也必有他伏案的身影。

    這“未入值”三字,于旁人或許是尋常,于陳太初,幾近破天荒!

    一絲淡淡的不悅如同墨滴入水,瞬間在趙桓清澈的眼底暈開。

    他放下手中金剪,聲音听不出喜怒︰“哦?卻是為何?”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牡丹花瓣。

    小黃門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吶︰“听聞……听聞昨夜陳相公在府中……與故舊小聚……喝……喝多了……至今仍醉臥未醒……”

    他說得含蓄,卻已將事情點明——堂堂樞相,竟在家宴中酩酊大醉,以至于耽誤了今日的公務聖召!

    趙桓沉默了片刻,御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他背對著殿門口瀉入的光線,面龐籠在一片淡影里,令人看不清神情。

    許久,他才發出一聲極輕微、意味不明的哼笑。那笑聲短暫得如同錯覺,隨即消散。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隨意地擺了擺手。那絲不悅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漣漪瞬間撫平,只剩下水面不動聲色的平靜。

    “既如此,” 趙桓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溫和從容,仿佛剛才那瞬間的低氣壓從未存在過,“那便讓副相參知政事)代為送別段王爺吧。吩咐下去,禮數務必周全。”

    “遵旨!” 小黃門如蒙大赦,倒退著快步離去。

    趙桓重新拿起金剪,目光落在嬌艷的魏紫上,卻似乎穿過了花瓣,落向遠方。

    他明白陳太初為何而醉——那是自海上歸來便生死相托、一同闖過九幽煉獄的老兄弟。

    昨夜中秋,當此團圓之時,那份沉甸甸的情誼與跨越生死重逢的激蕩,縱是聖人也要痛飲吧?這份情,趙桓能理解,甚至心底深處有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羨慕。

    他是天子,注定孤家寡人。

    “醉臥未醒……”趙桓低聲自語,唇角竟不易察覺地向上彎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帶著一絲無奈的寵溺與寬容,“由他罷。也……難得一回。”

    這淺淺的笑意如曇花一現,迅速被威嚴取代。

    他繼續修剪著牡丹,仿佛那花枝便是帝國紛繁復雜的國運疆土,等待著清醒的執刀人歸來,繼續他那驚世駭俗的“愚公移山”大業。

    樞相府溫暖的臥榻之上,陳太初在劇烈的頭痛與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中掙扎醒來時,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炫目光線。

    宿醉的痛苦讓他蹙緊了眉頭。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趙明玉坐在床邊矮凳上溫柔凝視的眼眸,以及她手中捧著的、正冒著裊裊熱氣的醒酒湯碗。

    那目光里,除了心疼與憂慮,似乎還蘊藏著一絲昨夜未曾有過的、復雜而堅定的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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