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f那堅硬冰冷的槍口,依舊指著前方,但槍口所指之處,白恆已不再是那個需要被槍口審判的背叛者,而更像是一個在狂風中即將徹底熄滅的殘燭。
天台上的風雨聲和海浪的咆哮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形成一片模糊的、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琴酒的目光,死死釘在白恆胸前那枚被雨水沖刷得越發溫潤透亮的玉環上。
那圈細密蓮瓣紋路中流轉的、屬于白恆本源內力的微弱光芒,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探照燈都要刺目。
那光芒里,他清晰地讀到了兩個字——枯竭。
為了鍛造這東西,白恆幾乎用盡了他身體內所有的內力。
黑澤陣的視線緩緩上移,掠過白恆額角那道被自己槍口砸出的、仍在滲血的猙獰傷口。
掠過他嘴角那抹刺目的、不斷被雨水沖刷又不斷涌出的暗紅,最終定格在那雙深不見底、此刻只剩下無盡疲憊與某種解脫般平靜的黑眸里。
那雙眼楮,曾無數次在槍林彈雨中與他並肩,在組織最黑暗的泥沼里閃爍著同樣冰冷而清醒的光。
此刻,那光,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
抵在白恆額頭的冰冷金屬,那堅硬、穩定、代表著死亡審判的觸感,第一次讓黑澤陣感到了一絲異樣。
不是動搖,而是一種…沉甸甸的、難以言喻的滯澀。
仿佛他握著的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時間在狂暴的風雨中仿佛被無限拉長。
每一滴冰冷的雨水砸在皮膚上,都帶著清晰的觸感;每一次巨浪撞擊崖壁的轟鳴,都震動著腳下的天台。
終于,黑澤陣握著槍的右手,那戴著黑色皮手套、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掙脫了無形鎖鏈的滯重感,開始移動。
不是收回,而是…垂落。
槍口,一點一點地,離開了白恆那被鮮血和雨水浸染的額頭皮膚。
冰冷的金屬最終垂向地面,槍口指向了濕漉漉的水泥地面。
“少林寺…”黑澤陣的聲音響起,干澀、沙啞,像是許久未曾開口,每一個音節都摩擦著喉嚨深處殘留的硝煙氣息。
不再是質問,更像是在確認一個沉重的事實。“你,確定?”
白恆佝僂的身體靠在冰冷的欄桿上,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
他勉強抬起眼,迎向琴酒那雙依舊冰冷、卻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開縫隙的綠眸。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幅度很小,卻異常堅定。
“那里有我們所沒有的東西”他喘息著,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重量。
“真正能夠逆轉命運的寶物,比組織的研究,比我的計劃,比任何地方都更能護住她的寶物。”
白恆頓了頓,積蓄著最後一點力氣,目光似乎穿透了琴酒,投向別墅內部某個溫暖的房間方向,那里有他想要守護的一切。
“我現在能做的,只有這個了…”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燃燒殆盡後的虛弱,卻有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黑澤陣沒有再說話。他沉默地站著,如同一尊矗立在風雨中的黑色礁石。
帽檐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有雨水順著緊繃的下頜線不斷滴落。
只有那緊抿的、幾乎成了一條直線的薄唇,泄露著他內心翻江倒海般的劇烈沖突。
信任?在組織里,這本就是最奢侈也最危險的東西。
何況是面對一個策劃了可能危及璃紗行動的人。
但眼前這枚以內力本源為薪柴鍛造的玉環,這具虛弱的身軀,那雙眼楮深處燃燒殆盡只為換取一個承諾的決絕。
這些冰冷的、沉重的、帶著血腥氣的事實,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最終,所有的驚疑、憤怒、權衡,都化為一聲幾乎被風雨吞沒的、悠長而沉重的嘆息。
這嘆息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濺起無聲的漣漪。
黑澤陣緩緩抬起左手,動作有些僵硬。
那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沒有去踫那枚溫潤的玉環,而是越過它,重重地、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意味,拍在了白恆濕透而冰冷的肩膀上。
掌心傳來的,是布料下骨骼的硬朗,是肌肉因虛弱和傷痛而產生的細微顫抖,是生命頑強跳動卻又無比脆弱的觸感。
“活著回來。”
黑澤陣的聲音低沉到了極致,像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深水中摩擦。
只有這簡短的四個字,卻仿佛抽走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氣。
不再是質問,而是一種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祈願。
白恆的身體在那重重一拍下微微晃了晃,他抬起眼。
那雙疲憊至極、幾乎失去光彩的黑眸深處,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那波動並非喜悅,更像是一種沉重的了然,一種被理解的釋然,以及一種更深沉的、無需言說的托付。
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想扯出一個回應,哪怕是一個苦笑。
但最終,他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所有的力氣,仿佛都在剛才的對峙和托付中耗盡了。
黑澤陣收回了手。
他沒有再看白恆,也沒有再看那枚散發著微光的玉環。
他轉過身,黑色的風衣下擺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鴉翼。
他大步走向那扇通往別墅內部的、沉重的金屬天台門。
背影在慘白的閃電映照下,依舊挺拔、孤絕,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冷硬。
“ 噠。”
金屬門在他身後合攏,將狂暴的風雨和海浪的咆哮隔絕在外。
門內,是別墅空曠死寂的走廊,只有他沉重的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的、空洞而單調的回音,一下,又一下,敲打著無邊無際的寂靜。
別墅中的眾人此時正在夢鄉中沉淪,白恆則是矗立在天台之中大口呼吸著。
空氣中,肉眼所看不見的點點星光正快速的涌入他的體內,額角的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而黑澤陣此時已經站在了二樓深處,輕輕的打開房門,璃紗正安穩的躺在床上。
那平靜的一呼一吸,讓黑澤陣也是看了兩眼之後便安心的關上了房門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