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濱江公園的摩天輪染成橘紅色,座艙升到最高點時,白若溪咬著吸管看玻璃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忽然听見身邊的尹正男輕笑︰“上次秦俊熙把你鎖在這上面,後來是爬應急梯下去的?”
冰美式的涼意順著喉嚨往下滑,白若溪指尖猛地收緊。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秦俊熙為了逼她承認“喜歡”,把她困在懸停的座艙里,最後卻紅著眼眶順著金屬梯爬上來,西裝褲磨出破洞,手心全是血痕。
“早忘了。”她別過臉,卻在轉身時撞進一道熟悉的視線里。
摩天輪下方的旋轉木馬前,秦俊熙穿著高定白襯衫站在流光里,身側的林在景正仰頭對他說著什麼,珍珠耳環隨著笑聲晃出細碎的光。jk集團的千金,也是最近財經版上和秦氏集團綁定出現的名字——他們的第一次“正式約會”,竟選在了這個承載著她和秦俊熙最荒唐回憶的地方。
白若溪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往尹正男身後躲了躲。尹正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要走嗎?”
“不。”她攥緊了杯子,冰珠在掌心化成水,“為什麼要走?”
旋轉木馬的音樂歡快地流淌,秦俊熙的目光卻像帶著鉤子,穿透人群牢牢鎖在她身上。林在景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看見白若溪時,嘴角的笑淡了幾分,忽然挽住秦俊熙的胳膊,指著不遠處的攤︰“我要那個粉色的,像上次在濟州島你給我買的那個。”
白若溪的呼吸頓住了。濟州島?秦俊熙上個月去濟州島開峰會,回來時給她帶了盒柑橘巧克力,說是路邊老奶奶賣的,包裝紙都皺巴巴的。
秦俊熙的臉色果然沉了沉,聲音冷得像冰︰“林在景,別玩這種把戲。”
“我只是想約會開心點嘛。”林在景松開手,從包里拿出粉餅補妝,語氣輕飄飄的,“還是說,這里有什麼讓秦總不舒服的人或事?”她補完妝抬頭,目光直直地射向白若溪的方向,“比如……那位白小姐?”
秦俊熙猛地轉頭,恰好對上白若溪倔強的眼神。她沒躲,甚至還扯出個挑釁的笑,伸手接過尹正男遞來的外套︰“正男哥,我們去吃上次那家參雞湯吧,就在附近。”
“好。”尹正男替她攏了攏外套領口,動作自然又親昵。
兩人轉身的瞬間,身後傳來林在景拔高的聲音︰“俊熙,你不是說過,旋轉木馬最能看出真心嗎?真心喜歡一個人,會想陪她坐滿整個循環。”
白若溪的腳步僵住了。這句話是秦俊熙說的。上個月她生日,他把整個游樂園包下來,逼她坐旋轉木馬,說“坐滿十圈就答應你一個願望”。她當時氣鼓鼓地說“我希望秦俊熙永遠消失”,結果他真的在最後一圈時跳下去,騎著摩托車繞著木馬跑,頭盔上的燈閃得像星星。
尹正男察覺到她的僵硬,低聲道︰“不想走就再站會兒,我陪你。”
白若溪搖搖頭,剛要邁步,就听見秦俊熙的聲音炸響︰“白若溪,站住!”
她沒回頭,腳步卻像灌了鉛。林在景忽然笑出聲,走到秦俊熙面前,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臉︰“秦總不是想證明對合作的誠意嗎?一個吻而已,總比讓白小姐誤會我們關系不純要好,對吧?”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白若溪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背上,有好奇,有探究,還有秦氏集團保鏢警惕的審視。她知道自己該走,該像扔掉過期牛奶一樣扔掉這些破事,可身體就是不听使喚。
“怎麼,不敢?”林在景的聲音帶著蠱惑,“還是說,你心里真的有她?”
秦俊熙的視線像燒紅的烙鐵,燙在白若溪的後頸上。她听見自己的心跳聲,听見旋轉木馬的音樂聲,還听見尹正男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他在提醒她,該離開了。
就在她終于下定決心轉身時,秦俊熙的聲音響了,低沉得像嘆息︰“林在景,你贏了。”
白若溪猛地回頭,正好看見秦俊熙低頭的瞬間。他的手攥成了拳,指節泛白,林在景的唇湊過去,距離他的臉只有幾厘米——
“夠了!”白若溪突然喊出聲,聲音在夜風中發顫,“秦俊熙,你真讓我惡心!”
她轉身就跑,尹正男立刻跟上去。跑過攤時,粉色的糖絮粘在她的頭發上,像極了那天秦俊熙替她擦掉嘴角糖漬時,指尖的溫度。
秦俊熙望著她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猛地推開林在景,眼神狠戾得像要殺人︰“滿意了?”
“至少證明,你對她不是無動于衷。”林在景擦掉唇角並不存在的口紅印,笑得得意,“秦俊熙,你和白若溪之間,隔著的可不止一個秦氏集團。”
秦俊熙沒理她,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屏幕上是半小時前宋宇軒發來的消息︰【若溪媽媽的手術費,林氏暗中撤了資,你悠著點】。他捏緊手機,指腹按在“白若溪”的號碼上,卻遲遲沒撥出去。
而另一邊,尹正男追上白若溪,看見她蹲在路燈下哭,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他遞過紙巾,輕聲道︰“他剛才沒吻下去,在你喊停之前,他推開林在景了。”
白若溪抬起頭,淚眼朦朧︰“那又怎樣?他還是讓我難堪了,不是嗎?”
尹正男沒說話,只是望著游樂園的方向。那里的旋轉木馬還在轉,秦俊熙的身影獨自站在燈火里,像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孩子。
遠處忽然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白若溪的手機驟然響起,屏幕上跳動著“醫院”兩個字。她接起電話,下一秒,臉色慘白如紙。
“怎麼了?”尹正男扶住她。
“我媽……我媽的手術出了問題,醫院說費用不夠,要停藥……”白若溪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明明昨天還說沒問題的……”
尹正男的眼神沉了沉,剛要說話,白若溪的手機又亮了,這次是條短信,發件人是秦俊熙︰【到醫院門口等我,費用我來解決。別鬧脾氣,你媽比什麼都重要。】
白若溪看著短信,眼淚掉得更凶了。她知道,這是秦俊熙的圈套,是讓她低頭的籌碼。可她沒有選擇。
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尹正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送你去醫院。”
車開出去很遠後,白若溪回頭望了一眼。游樂園的燈火越來越遠,秦俊熙的身影早已看不見,只有那旋轉木馬的音樂,仿佛還在耳邊盤旋,像一句永遠說不出口的道歉。
而她不知道的是,秦俊熙此刻正站在林在景面前,將一份文件甩在她臉上︰“撤掉對白阿姨手術的阻撓,否則,林氏和秦氏的合作,到此為止。”
林在景撿起文件,笑得陰冷︰“你以為這樣白若溪就會感激你?她只會覺得你在施舍。”
秦俊熙的眼神暗了暗,轉身走向停車場。施舍也好,逼迫也罷,他不能讓白若溪失去唯一的親人。就像三年前,他沒能護住她的父親一樣。
車窗外,城市的燈火明明滅滅,他忽然想起白若溪小時候,總愛追著他的車跑,奶聲奶氣地喊“俊熙哥哥”。那時候的風很暖,陽光很亮,他以為自己能永遠護住她。
現在才知道,有些承諾,早在命運的急轉彎處,就碎成了玻璃渣。
甦易川踢開工作室木門時,陶土混著劣質香水的氣息撲面而來。父親甦明哲正背對著門整理襯衫,他親人的紅絲巾還掛在拉坯機的搖桿上,像一攤凝固的血。
“砰——”
甦易川抄起案上的青瓷瓶砸在地上,碎瓷片濺到甦明哲腳踝,他卻連眉峰都沒動一下,只是慢悠悠轉身︰“翅膀硬了?敢砸我的東西了。”
“這地方是我媽生前的工作室。”甦易川的聲音像淬了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帶這種人來,就不怕她半夜來找你?”
甦明哲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刻薄︰“你媽?她要是泉下有知,該慶幸我沒把這破地方改成酒吧。倒是你,整天守著這些泥巴,能守住什麼?”他撿起那方紅絲巾,慢條斯理地疊好,“下周跟我去見張總女兒,她爸手里有城南那塊地,對你的陶藝展有好處。”
“滾。”甦易川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甦明哲猛地逼近,唾沫星子濺在他臉上,“你以為你那點名氣是怎麼來的?沒有甦家養著,你連買高嶺土的錢都沒有!別忘了,你媽當年就是因為搞這些破陶藝,才……”
“閉嘴!”甦易川一拳揮在父親臉上,甦明哲踉蹌著後退,撞翻了釉料架,靛藍、赭石、茄紫的釉料潑了滿地,像幅被揉碎的抽象畫。
他喘著粗氣轉身就走,工作室的風鈴被撞得叮當作響。走到巷口時,晚風卷著桂花香撲過來,甦易川忽然蹲下身,額頭抵著冰冷的牆。
記憶里的香氣不是這樣的。應該是帶著陽光的皂角香,混著陶土的腥氣——那年他十五歲,蹲在工作室角落捏歪歪扭扭的小陶罐,車恩彩就坐在窗台上,晃著白帆布鞋教他調釉料︰“赭石加一點石綠,燒出來會像春天的湖水哦。”
她的聲音很軟,像剛出窯的糯米瓷。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宋宇軒發來的消息︰【佳乙那丫頭去你常去的陶藝室了,說要學拉坯】。甦易川皺了皺眉,剛要回消息,就看見巷口跑過個穿著鵝黃色衛衣的身影,扎著高馬尾,書包上的毛絨掛件一晃一晃的——是秋佳乙。
他下意識往陰影里躲了躲。
秋佳乙站在陶藝室門口,對著玻璃門理了理劉海,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教室里飄著淡淡的檀香,十幾個拉坯機轉得嗡嗡響,她一眼就看見靠窗的工作台後,坐著位穿米白色針織衫的女人。
“請問……是這里招學徒嗎?”秋佳乙攥著書包帶,有點緊張。
女人轉過身,長發松松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溫和的眉眼。她的手指很長,指腹帶著薄繭,正拿著支細毛筆,往素坯上畫纏枝蓮︰“我是這里的講師,你要學陶藝?”
“嗯!”秋佳乙用力點頭,“我想……我想學制茶盞,最好是能刻字的那種。”甦易川上次在拍賣會上拍下的那只柴燒盞,底款刻著極小的“川”字,她偷偷查過,說是制作者的私章。
女人笑了笑,眉眼彎成月牙︰“刻字要先練篆書,得從基礎來。對了,我叫車恩彩。”
“車恩彩?”秋佳乙愣住了,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她忽然想起甦易川畫室牆上,那張被藏在速寫本後面的照片——穿白襯衫的少年和扎馬尾的女生站在陶藝室門口,背景里的門牌上,就寫著這個名字。
車恩彩沒注意到她的異樣,指著靠窗的拉坯機︰“先試試吧,感受一下陶土的濕度。”
秋佳乙坐下時,膝蓋不小心撞到了桌腿,掉出本速寫本。她慌忙去撿,里面夾著的照片滑了出來,落在車恩彩腳邊——是她偷拍的甦易川,他站在窯爐前,側臉被火光映得很柔和。
車恩彩彎腰撿起照片,指尖在甦易川的臉上輕輕踫了踫,眼神忽然變得很悠遠︰“這是你朋友?”
“是……是啊。”秋佳乙臉頰發燙,“他很厲害,陶藝做得特別好。”
“嗯,他從小就厲害。”車恩彩把照片還給他,嘴角的笑帶著點苦澀,“尤其是捏小動物,捏得跟活的一樣。”
秋佳乙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她們真的認識。
拉坯機轉起來時,陶土在掌心漸漸成了碗的形狀,卻總在收口時塌下去。秋佳乙急得鼻尖冒汗,車恩彩握著她的手幫她調整力度,輕聲道︰“別急,力要勻,像對待……很重要的人那樣。”
她的指尖微涼,語氣里藏著種說不出的悵然。秋佳乙忽然問︰“車老師,您認識甦易川吧?”
車恩彩的手頓了頓,陶土碗又塌了下去。她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換了個話題︰“下周有場柴燒窯開窯,你要是有空,可以來看看。”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響動。甦易川站在那里,背著光,看不清表情。他手里提著個紙袋,里面是剛買的高嶺土。
四目相對的瞬間,車恩彩的臉色白了白,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甦易川的目光落在她握著秋佳乙的手上,喉結滾動了一下,轉身就走。
“甦易川!”秋佳乙喊住他,“你怎麼來了?”
他沒回頭,聲音悶悶的︰“來拿東西。”
車恩彩望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忽然拿起案上的素坯,用力摔在地上。秋佳乙嚇了一跳,看見她背對著自己,肩膀輕輕發抖。
窗外的桂花開得正盛,香氣漫進教室里,甜得發膩。秋佳乙撿起一塊碎瓷片,忽然發現上面刻著個極小的“彩”字。
而甦易川走出很遠後,才打開那個紙袋。最底下壓著只巴掌大的陶兔子,耳朵缺了一角,是他十五歲那年捏的,車恩彩說像“受驚的小鹿”。他摩挲著粗糙的陶面,忽然想起那天她哭著說要走,他把這只兔子塞進她包里,說“等你回來補好它的耳朵”。
可她再也沒回來。
手機又響了,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只有一張照片——車恩彩站在機場,身邊跟著個眉眼溫和的男人,手里牽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像極了車恩彩。
發送時間是三年前。
甦易川捏著手機,指節泛白,直到屏幕自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狼狽的臉。
秋佳乙攥著那片帶“彩”字的碎瓷,指尖被硌得生疼。車恩彩已經轉過身,臉上看不出異樣,只拿手帕擦了擦沾在袖口的陶土︰“嚇到你了吧?做陶藝就是這樣,有時候情緒上來了,控制不住。”
“沒有……”秋佳乙慌忙搖頭,卻忍不住追問,“車老師,您和甦易川……”
“是故人。”車恩彩打斷她,聲音輕得像嘆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忽然笑了笑,拿起塊新的陶土塞進秋佳乙手里,“來,再試一次。這次想著‘穩住’,什麼都別想。”
拉坯機重新轉動起來,陶土在掌心漸漸成型。秋佳乙盯著那圈旋轉的弧度,腦子里卻全是甦易川剛才的背影——他轉身時,風衣下擺掃過門檻,露出里面那件洗得發白的t恤,和她在照片里看到的、車恩彩當年穿的那件,竟是同個牌子。
“對了,”車恩彩忽然開口,“下周開窯,你要是想讓甦易川也來,可以告訴他。就說是……老熟人請的。”
秋佳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會來嗎?”
“不知道。”車恩彩望著窗外的桂花樹,“但總要試試,不是嗎?”
甦易川把那只缺耳陶兔塞進抽屜最深處,上面壓著本泛黃的相冊。他指尖在相冊封面上停留了很久,終究沒敢翻開。最後一頁夾著車恩彩當年留的字條,字跡娟秀︰“易川,等我回來教你燒第一窯柴燒。”
手機在這時震動,是宋宇軒的電話︰“你爸在老宅摔了,現在在醫院。”
甦易川捏緊手機,指節泛白︰“他的事,與我無關。”
“你媽當年的工作室,他要改成私人會所了。”宋宇軒的聲音頓了頓,“圖紙都畫好了,下周動工。”
“他敢!”甦易川猛地站起來,撞翻了身後的椅子。那間工作室的梁上還刻著他和車恩彩的身高線,最高那條停留在他十八歲那年——她走後的第三個月,他在那里刻下“等你”兩個字。
陶藝室的柴燒窯前堆著半人高的松木。秋佳乙蹲在窯邊撿碎木片,听見車恩彩在和人打電話,語氣帶著為難︰“……我知道時間緊,但那批釉料必須是當年的配方,不然燒不出那種青灰色……”
“需要幫忙嗎?”秋佳乙湊過去。
車恩彩掛了電話,苦笑︰“當年和易川一起調的釉料配方,記不太清了。只記得要加松煙灰,還得是……”
“還得是西山的松。”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秋佳乙猛地回頭,看見甦易川站在窯口,手里提著個布袋,里面裝著袋灰撲撲的粉末。他沒看秋佳乙,目光直直地落在車恩彩身上,“我媽當年在西山有片松樹林,每年秋天都去收松針燒灰。”
車恩彩的臉色瞬間白了,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你……”
“我去了趟西山。”甦易川把布袋放在地上,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天氣,“松煙灰,按當年的比例磨的。”
秋佳乙忽然想起什麼,從書包里掏出個小罐子︰“我上周去你工作室附近,看見牆角堆著這個,上面寫著‘釉料’……”
那是個缺了口的玻璃罐,里面的粉末呈淡青色。甦易川的瞳孔猛地收縮——那是他和車恩彩最後一次調的釉料,本想燒完送給她當生日禮物,結果她走的那天,罐子被他摔在地上,他後來偷偷撿回來,一直收著。
“你怎麼會有這個?”甦易川的聲音發顫。
“是打掃衛生的阿姨撿的,說看著像你的東西。”秋佳乙把罐子遞給他,“她說,你每次去工作室,都要對著牆角站一會兒。”
車恩彩望著那罐釉料,忽然紅了眼眶︰“當年我走的時候,你是不是很恨我?”
甦易川沒回答,只是拿起松煙灰往釉料罐里倒,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次。車恩彩忽然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比例不對,要再多加半勺。”
兩人的指尖踫到一起,像有電流竄過。甦易川猛地抽回手,後退半步︰“你當年為什麼走?”
車恩彩的嘴唇動了動,剛要說話,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眼屏幕,臉色驟變︰“我女兒……女兒發燒了,我得回去。”
“女兒?”甦易川愣住了。
“嗯,三歲了。”車恩彩拿起包,腳步有些慌亂,“釉料按剛才的比例調,燒窯的火候……秋佳乙知道,我教過她。”她走到門口,忽然回頭,“易川,工作室的事,我幫你想辦法。”
甦易川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塊。秋佳乙輕聲道︰“她剛才說‘女兒’的時候,好像很難過。”
他沒說話,拿起釉料罐往窯里撒。青灰色的粉末落在火炭上,騰起淡藍色的火苗,像極了當年他和車恩彩在工作室燒第一窯時的樣子。
三天後,秋佳乙去醫院給白若溪送筆記,在走廊拐角撞見了車恩彩。她懷里抱著個小女孩,正焦急地等著掛號,小女孩的額頭上貼著退熱貼,小臉紅撲撲的。
“車老師?”
車恩彩看見她,勉強笑了笑︰“你怎麼在這?”
“我朋友住院了。”秋佳乙指了指白若溪的病房,“你女兒……”
“叫念念,跟她爸爸姓。”車恩彩摸了摸女兒的頭,聲音很輕,“她爸爸……去年走了,癌癥。”
秋佳乙愣住了。
“當年我走,是因為他查出重病,需要人照顧。”車恩彩的眼眶紅了,“我沒告訴你易川,是怕他分心。他那時候正要參加全國陶藝大賽,我不想……”
“甦易川當年為了找你,放棄了比賽。”秋佳乙忽然說,“他去了你說的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最後在機場等了三個月。”
車恩彩捂住嘴,眼淚掉了下來。念念伸出小手擦她的臉︰“媽媽不哭,念念不難受了。”
就在這時,甦易川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他手里拿著個保溫桶,顯然是來看白若溪的,卻在看見車恩彩和念念時,腳步頓住了。
念念好奇地望著他,忽然指著他胸前的徽章——那是枚陶土做的小兔子徽章,耳朵缺了一角。“叔叔,你的兔子和我畫的一樣!”
車恩彩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那是念念最喜歡的畫,她說“要畫一只等媽媽回家的兔子”。
甦易川的目光落在念念臉上,又緩緩移到車恩彩帶淚的臉上,喉結滾動了很久,才低聲問︰“她……叫念念?”
車恩彩點點頭,淚水掉得更凶了。
秋佳乙悄悄退開,心里忽然清楚——有些錯過的時光,或許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慢慢回來。只是她不知道,甦易川口袋里那張揉皺的紙條上,寫著車恩彩工作室的新地址,是他今早從父親的文件堆里找到的。
而甦明哲躺在病房里,望著窗外飄落的桂花,忽然讓護工拿來紙筆,寫下一行字︰“易川,工作室留給你。當年的事,是爸錯了。”
走廊里,甦易川蹲下身,輕輕踫了踫念念的頭發,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叔叔教你做陶兔子,好不好?”
念念拍手笑起來︰“好!要給兔子補好耳朵!”
車恩彩望著他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蹲在拉坯機前的少年,也是這樣對她說︰“等你回來,我們一起補好它。”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像條通往過去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