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楊宴如把自己檢查單子給媽媽看,媽媽有些懊惱沒有及時帶她去做檢查,慌忙叫她進房間躺著,溫了一杯牛奶端到她手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出租屋續到六月底,反正還有填志願辦檔案許多事,等恢復得好了和同學朋友們多聚聚。
楊宴如點了點頭,媽媽總是那麼善解人意,但作為一個全職婦女,在家里並沒有說得上話的底氣。
在家躺了幾天後,楊宴如有些無聊,在爺爺的書櫃前逡巡,爺爺家祖上原是甦州的書香門第,民國時期爺爺的父兄姊妹就已經赴外留學,爺爺去世之前,花了些時間,將父兄姊妹的書信和藏書都收集放在了一起。
她爸一身銅臭氣從不看書,于是她說動了爺爺,讓爺爺把書櫃挪進她的書房,她成為這些書的新主人。那些泛黃的書信,楊宴如曾經趴在爺爺肩頭,听爺爺拿著老花鏡跟她講過里面的故事,余下幾百本書,大多數上世紀出版的英文書和清末抄本。楊家歷經文革動蕩後,還能保存下來這些“走資派”書籍,實屬不易。
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來書櫃這里坐坐,或者找本書翻翻,陪她說話的老人家已經走了,她的孤獨苦悶唯有存在書櫃里,日復一日,長年累月。
她無端端地嘆了口氣,視線落在了一本英文小說《brideshead revisited》[1]上,憑著直覺,書名大致可以翻譯為《故地重游》,看起來像是本無病呻吟的游記,她隨手翻了幾頁,又放回了書櫃上。
旁邊是一本李碧華的合集,還是香港繁體字印刷,楊宴如抽出這本書,看到扉頁上的落款和印章,這是爺爺那個愛周游世界的小妹妹帶回來的書,按照輩分,這是她的小姑婆。三年前,小姑婆最後一次從香港會來探親,爺爺與她前後腳相隔幾個月都過世了。小姑婆每次回來看他們,都會給爺爺帶幾本香港的書、dvd,小姑婆會念叨著,有時有些書帶不進關口。
李碧華,她記得這個名字,她看過《霸王別姬》《餃子》,所以楊宴如拿出這本書,坐在一旁看著,合集第一個故事就是《青蛇》,那部赫赫有名的電影她沒看過,索性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人的一生一世,才不過數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過愛你數十年,何況,‘一生一世’那麼重的賭注,有誰會全下了?但素貞,她的一生一世或許是無窮無盡的︰千年、萬年、十萬年……?即使許仙付出了一生,他還是以小博大,拋磚引玉。”
故事讀完那一頁,夾著一張硫酸紙,上面用圓珠筆寫著天干地支一堆字,下面畫了一個九宮格,九宮格里又寫了一些廟旺陷平、文昌巨門之類的東西,最後在九宮格下面,外公端端正在地寫了八個大字“明珠出海天機化忌”。
當時,楊宴如並不知道,這是爺爺為自己推算的八字命格,她也看不懂。直到回國後,偶然間酒局中遇見了一位香港風水師,為她算紫微命數,又听到這八個字,她才知道其中含義。“明珠出海”命格便是她一生富貴無極,“天機化忌”是她姻緣坎坷。沈致塵當場就拜了那位風水師為師父,師父給他的禮物,便是小葉紫檀手串,他一直戴著。
算命這種事,她是從不信的,信命的人就沒了與天角力的勇氣。到今時今日,楊宴如都不信所謂命運。
富貴無極是她自己打拼出來的,姻緣坎坷是富貴無極的代價。
那天她把這一頁紙拿出來,隨意夾在《brideshead revisited》里面,她有些頭暈目眩,將李碧華的合集帶到臥室,放在床頭,不一會兒沉入了夢境,雌雄莫辨的小青伏在她身旁,指著不遠處深潭里的法海咯咯笑,遠處西湖里的許仙撐著傘。
直到她又被徐映松的電話吵醒,每天他倆都會打電話陪她聊會兒天,放假後,徐映松和沈致塵相約去了西湖、烏鎮游玩,一路上遇見個貓兒狗兒都要跟楊宴如說。
人想通,往往是一瞬間的事情,然而這想通的一瞬間,有很多很多造化因果堆疊起來,少了一件事,少看一個字,少說一句話,都湊不出她最後遠赴美國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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