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蜷縮在椅子上,心里亂得打了幾場世界大戰,原子彈在大動脈上炸了好幾回,破碎彈片把腦子都塞滿了。
周秉文發微信問她情況,她草草回了一句,我睡了。
這場盡職調查做完之後,需要兩位執業律師在盡職調查報告上簽字,如果楊總勢必要完成並購,這份盡職調查報告勢必不能給否定意見,可是給肯定意見的話,擺在這里的財務憑證已經明顯把問題擺在這里了。
姜炎沒辦法當做從沒見過這些東西,昧著良心簽肯定意見。
不知從哪年月開始,盡職調查報告已經不允許律師用糊弄的方式給似是而非的法律意見,如果存在明顯風險,律師隱瞞或者故意不說,未來並購出現問題,律師要承擔連帶責任甚至被究責。
這事情從一開始,就進退維谷,就像“小男孩”非得扔到長崎去,才能終結那場浩大的戰爭。
不,這件事不能就這樣含混過去。
她不知道周秉文會怎麼處理,但是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周秉文身上。
老趙看起來就不是可堪托付的人,這堆資料如果交到他手里,老趙首先會想到他如何保住自己,姜炎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他優先考慮的選項。作為良師益友的白律師和李主任,與這個項目又沒有直接關系,基于保密義務,姜炎也不可能去找他們。
絕不能坐以待斃!
姜炎拿出手機打開掃描王,快速將每一本財務憑證拍照,全部拍完之後她把所有照片打了個包做一個區塊鏈存證,然後將存證包通過qq郵箱發到自己網易郵箱里。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姜炎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多。
這堆財務憑證原件,她也不能放在自己手里,作為律師,她看到這些東西,如果最終在盡調報告里只字不提,顯然有違職業道德,可是她獲得這堆原件的方式又決定了她沒辦法在盡調報告里披露,所以,她必須給這堆財務憑證原件另找一個托身之處,最好,那個托身之處與她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姜炎想到這里的時候,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現在這個點鐘,貿然去找這個人,似乎不合適,可是到了今天白天,她依然要正正常常出現在產研基地的會議室里看資料寫工作底稿。
姜炎深呼吸了一口氣,對于她這個執業未滿三年的小律師來說,沒有什麼事比今天挖出財務憑證原件更大的事情了。
如果結束一場戰爭,一顆原子彈不夠,那只能再投一顆,一切都是日本造孽的報應,而不是投彈者的冒昧。
姜炎想到這個歪理做好心理建設後,撥通了楊宴如的電話。
滴……滴……滴……
電話那頭的每一聲都顯得格外漫長,格外驚心動魄,等了三十多秒依然沒有接電話,姜炎的心都快涼成南極零下七十三度。
“姜律師?什麼事?”楊宴如用一種慵懶的口吻,茫然地問。
“楊總,抱歉這麼晚找你,有個很重要的事情,我只能來找你了,我今晚在願見公司後山挖到他們的財務憑證原件,一共有五袋,其中四袋我交給周律師了,還有一袋,我想由你決定怎麼處理比較合適。趙律師他們都還不知道,我大概看了一下,他們對外支付一千多萬,跟交給我們盡調的合同情況嚴重不符。”姜炎盡可能簡潔地把事情原委說明白。
楊宴如像被一盆涼水澆清醒了,立刻聲音提高八度,說︰“我給你個定位,你帶上東西,現在打車到定位這里。”
“好!”姜炎听到她這麼說,反而心放下一些。
無論如何,出錢的金主清楚事情真實面目怎樣,未來她不管做出什麼商業決策,姜炎作為律師已經仁至義盡,剩下的事情,無非是賭楊總的決策,她翻車大家一起翻車罷了。
姜炎當然希望她選擇最簡單的那條路,放棄。
但,那就不是資本市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楊宴如了。
姜炎來到定位所在的位置,是偏僻幽靜的“蕪竹會所”,楊宴如未施粉黛,穿著修身合裁的西裝,端坐在茶台邊。
此時,已經凌晨三點多,姜炎有困意,但是此時此刻叫她去睡覺,她肯定睡不著。
一袋子炸彈放在枕邊,別說今天,她會天天寢食難安。
“楊總,你收好。”姜炎把還沾著泥土的塑料袋子往茶台邊桌子空處一放。
楊宴如讓她坐下,給她倒了杯熱茶,茶水里面丟了一顆酸杏,透明煮茶壺里可以看見里面煮著一些不知名的藥材。
姜炎施施然坐下,楊宴如注意到她雙手遍布細密的傷口,雖然看起來做了處理,但縱橫交錯的皴縫,她從茶櫃里拿出一支“重組三型人源化膠原蛋白”,擠出里面的凝膠直接抹在她的手上。
兩個人都一言未發,姜炎像乖巧的兔子任由楊宴如揉搓她的雙手,擦完之後,姜炎雙手的紅腫明顯得到了緩解。
“你拿去用吧!”楊宴如直接把那支凝膠放到姜炎面前。
姜炎禮貌地說了一句︰“謝謝楊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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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安神茶,酸棗仁、竹葉、薏仁,放顆酸杏,緩一緩神,今晚辛苦你了!”她把裝著茶水的茶杯遞給姜炎。
“謝謝!”姜炎端著茶杯時,冰涼的雙手瞬間感覺到令人安心的溫暖。
楊宴如從袋子里拿出幾本財務憑證快速翻了翻,看完之後又拿了幾本,往復幾次,不過十來分鐘她就看完了,不時她還拿出手機查了些什麼。
“我看過他們的前十的采購供應商,沒有一家在這堆財務憑證中出現過,按理來說,一年內付了一千多萬出去,肯定是重要供應商,我很確定,願見完全沒有向我們披露過!”姜炎斬釘截鐵地說。
“這個付款賬戶,不是願見向你們披露的銀行基本戶,是個一般戶,看起來還不是一個,至少三個。看來,事情比我想象中更有意思。”楊宴如一眼就看到了關鍵處。
“楊總,這個並購,你還要繼續下去嗎?”姜炎惴惴不安地問。
楊宴如將所有財務憑證放回到塑料袋里,優雅地端起自己的茶杯,笑著說︰“為什麼不?初創公司有幾個經得起盡職調查細查,只不過是看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什麼程度。”
“他們可能有抽逃的嫌疑,你也不在乎嗎?”姜炎震驚地反問。
“我更願意相信,願見可能是鶴笠集團某個大股東的白手套公司,如果是這樣,對我來說,無傷大雅,我並購願見本來就不是圖願見什麼。當然啦,這些背後的事情,之前我沒對趙律師提過,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計劃。”楊宴如說罷,喝了幾口熱茶,酸杏的酸味讓她神經有一些松弛愉悅。
姜炎放下茶杯,看著楊宴如眉目如畫的雙眼,認真地說︰“我無意間听到了,你想利用並購願見的機會,獲得蔣淑卓持有鶴笠集團1的股份,假設你還有流動資金在二級市場收購流通股,達到舉牌公告鶴笠也是有可能的。鶴笠的地產板塊成了拖累集團股價的包袱,但也是抄底優質資產的絕佳時機,對吧?”
“姜律師,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聰明很多,看來去一趟瑞士,你進步一日千里啊!”楊宴如帶著贊賞的口吻說道,然後話鋒一轉︰“但是呢,凡事都有兩面性,你說得,是其中一種走向,還有其他可能的走向,比如你今天給我的財務憑證,就給了這些事情另一種走向的可能性。”
“楊總,我胸無大志,只是個小律師,仰仗楊總您照拂,希望一切平安順遂。”姜炎看著杯子中熱茶倒影中的自己。
言不由衷,不得不由衷。
“你是我見過的人里最像徐映松的年輕律師,就不用說這種場面話了,你要是胸無大志,怎麼可能半夜打電話找我,姜炎,我現在不可能給你承諾什麼,但是,你如果信得過我,以後你作為律師的成就,會遠高過于你現在見到的那些人,至于做到什麼程度,取決于你自己的選擇和能力。在資本市場里,風險就是機會,我從不信什麼一切順遂,沒有追漲殺跌,就沒有賺錢的機會!”楊宴如舉起茶杯,笑著看她。
姜炎猶豫地點點頭,同樣舉起了茶杯,與楊宴如的杯子輕輕踫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安神茶,安的是財神,不是姜炎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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