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如同潑墨般暈染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星子寥落，清冷的光輝灑在寂靜無聲的宮牆之內。靈秀宮的燈火在夜風中搖曳，映照著窗邊那抹縴細的身影。
婉婉獨自一人坐在窗欞旁，單薄的身子籠罩在素色的寢衣中，更顯清瘦。
她面容蒼白，往日里靈動的大眼楮此刻黯淡無光，盈滿了淚水，眼眶周圍泛著淡淡的紅腫，顯然是哭泣了許久。
縴長的手指緊緊攥著一塊晶瑩剔透的龍紋玉佩，那玉色溫潤，在她冰涼的掌心傳遞著一絲暖意，仿佛是遠在邊疆的那個人的氣息。這正是蕭元宸臨行前留給她的，貼身之物，說是可以替他陪伴她，可此刻握在手中，卻只覺得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
“阿宸，阿宸……”她喃喃低語，聲音細若蚊蠅，帶著無盡的委屈和害怕。 宮外的謠言如同瘋長的野草，肆意蔓延，妖妃之名，如同一把利刃，懸在她的頭頂，隨時可能落下。
她怕，怕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更怕，怕遠在千里之外的他，會因此而動搖，會相信那些污蔑之詞，會……嫌棄她，不要她了。
“娘娘，夜深露重，您還是回榻上歇息吧。” 雨春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安神湯，輕手輕腳地走到婉婉身後，語氣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勸慰。
婉婉木然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痴痴地望著窗外，仿佛要穿透這無邊的夜色，看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身影。
“雨春，”她聲音沙啞，帶著哭腔，“你說……他會信嗎？會信那些人說的，我是妖妃，會給南楚帶來災禍嗎？”
雨春心中一凜，連忙將安神湯放到一旁，蹲下身子，握住婉婉冰涼的手，急切地解釋道︰“娘娘說的哪里話！陛下對娘娘的心意，日月可鑒，天地可證！那些外頭的妖言惑眾，不過是些腌 之語，陛下英明神武，怎會听信？娘娘莫要胡思亂想，徒增煩惱。 您要相信陛下，等陛下完成賑災，定會立刻回宮，到時候，一切謠言都會不攻自破！”
雨春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試圖驅散婉婉心頭的陰霾，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這番安慰，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婉婉聞言，勉強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接過安神湯，卻只是捧在手中，絲毫沒有喝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而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靈秀宮的寂靜。 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殿門外，緊接著，是沉重的叩門聲響起。
“誰？” 守門的太監，小李子，立刻警覺地喝問道，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本王蕭正南，與尹丞相奉旨求見婉嬪娘娘。” 門外傳來一道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正是九王爺蕭正南。
婉嬪和大宮女雨春同時一震，臉色驟變。 九王爺？ 丞相？ 這麼晚了，他們突然造訪靈秀宮，是為了什麼？
婉婉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緊緊抓住手中的玉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不安，恐懼，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
雨春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求助般看向婉婉，眼神里充滿了驚慌和疑問。
婉婉強壓下心頭的慌亂，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知道，皇上告訴過她，九王爺，那是當今聖上的九皇叔，手握監國之權，連先皇都要禮讓三分的人物。
丞相尹春德，更是朝廷重臣，正直忠耿，深受皇帝信任。 這兩個人聯袂而來，絕非尋常小事。 “開門……” 她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命令。
靈秀宮的值守太監小李子，戰戰兢兢地打開了宮門，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蕭正南身穿一襲深沉的玄色蟒袍，肩寬腰窄，身姿挺拔，只是面容冷峻，眉宇間帶著一絲化不開的陰沉，如同寒冬臘月的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身後，跟著一位須發皆白，面容清 的老者，正是丞相尹春德。 尹春德一身紫色官袍，神色凝重，眉宇間帶著深深的憂慮，眼神復雜地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婉婉，眼中似有憐憫，又似有無奈。
蕭正南負手而立，只是微微頷首，算是見禮，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掃視了整個殿內，仿佛要將靈秀宮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探查個清清楚楚。 他知道，這靈秀宮，必定布滿了蕭元宸留下的暗衛，如同鐵桶一般。
尹春德則上前一步，對著婉婉深深一揖，語氣沉痛地道︰“深夜叨擾娘娘，老臣……罪該萬死。 只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冒昧前來，還望娘娘恕罪。”
婉婉強撐著坐直身子，目光落在蕭正南那張冷硬的面容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努力維持著平靜︰“九皇叔，尹丞相，深夜駕臨靈秀宮，不知……有何要事？” 她的心如同懸在半空，七上八下，隱隱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事情，恐怕會徹底顛覆她平靜的生活。
尹春德抬起頭，看了一眼面色沉冷的蕭正南，又轉頭看向婉婉，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道︰“娘娘，事態緊急，老臣不得不長話短說。 今日老臣與九王爺奉太後懿旨前來，實乃……為了娘娘的安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內伺候的宮人，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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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嬪會意，知道接下來的話，必定是機密要事，不宜讓旁人听見。
她輕輕揮了揮手，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雨春，雨冬，你們都退下，守在殿外，沒有本宮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
“娘娘……” 雨春擔憂地看了婉婉一眼，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九王爺和丞相，心中忐忑不安。
“退下！” 婉婉再次加重了語氣，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和決絕。 她知道，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與其讓她們留在這里擔驚受怕，不如讓她們退下，至少可以免受牽連。
待宮人們都退下，殿內只剩下婉婉、蕭正南和尹春德三人，以及那些隱藏在暗處，氣息內斂，屏息凝神的暗衛。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只有燭火偶爾發出 啪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尹春德長嘆一聲，滿臉愁容，終于將太後的陰謀，和盤托出。
從宮外謠言四起，直指婉婉是妖妃轉世，禍國殃民，到太後借題發揮，召見九王爺，再到太後那道措辭嚴厲，必欲除婉婉而後快的懿旨，以及九王爺奉旨監國的兩難境地，他都一一詳細說明，沒有絲毫隱瞞。
婉婉靜靜地听著，臉色越來越白，如同寒冬臘月的雪花，沒有一絲血色。 她只知道宮外有流言蜚語，卻萬萬沒想到，太後竟然如此狠毒，竟要借此機會，置她于死地！ 而且，還是借著九王爺的手！ 她猛地轉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正南，那個人面色冷硬，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九……九皇叔……” 婉婉的聲音破碎，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奪眶而出。 “您……您是阿宸最敬重的皇叔，您……您真的要听太後的，要……要殺我？” 她無法相信，這個在她印象中，一直忠厚長者的皇叔，竟然也會參與到這場陰謀之中，要對她痛下殺手。
蕭正南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在談論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娘娘，時局如此，非本王一人之意。” 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一絲冷酷，一絲高高在上的漠然。
“太後懿旨，言辭鑿鑿，指您禍亂朝綱，引致天災。 宮外流言洶洶，民怨沸騰，若不及時平息，只怕南楚江山都要動蕩不安。 本王奉旨監國，首要之務，便是穩定朝局，安撫民心。 為了大局著想，為了江山社稷，有時候，犧牲一些東西，也是在所難免的。”
“犧牲……我？” 婉婉淚眼模糊，難以置信地重復著這幾個字，心如同被無數根鋼針狠狠扎著，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蕭正南的話語冰冷而殘酷，像一把鈍刀，在她鮮血淋灕的心口上反復切割。為了大局，為了江山社稷……所以，她就成了那個可以被輕易舍棄的代價嗎？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婉婉壓抑的抽泣聲和燭火燃燒的 啪聲交織在一起。
尹春德看著她蒼白憔悴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知道這對一個深受帝王寵愛的女子來說是何等殘忍，但事已至此，除了這條險路，再無他法。
蕭正南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古井般不起波瀾，讓人看不透他此刻真實的想法。他負手而立，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線下，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許久，婉婉才許久，婉婉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而顫抖︰“阿宸……陛下他知道嗎？他知道你們要……要犧牲我嗎？”
尹春德連忙上前一步，焦急地解釋道︰“娘娘！陛下遠在西部邊疆，對此事一無所知！太後懿旨來得突然，我們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讓陛下知道，以陛下的脾氣，只怕會不顧一切趕回京城，到時候，邊境難民大亂，朝廷內憂外患，南楚的江山，就真的要岌岌可危了！”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懇︰“娘娘，老臣知道您委屈，知道您不甘心。但請您相信，我們並非真心要害您！太後要的，只是一個‘妖妃伏誅’的消息，用來平息民怨，要挾皇上，重掌後宮，穩固她的權勢。我們完全可以……可以瞞天過海，金蟬脫殼，保全娘娘的性命！”
婉婉抬起淚眼，死死地盯著尹春德，仿佛要看穿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她知道，這個人一向以忠正耿直著稱，或許，他真的只是想保住她的性命。
可是……離開皇宮，離開阿宸，她真的能活下去嗎？
“你們……要如何保全我的性命？”她顫聲問道，聲音里充滿了懷疑和不安。
尹春德眼中閃過一絲希望，連忙道︰“老臣已經想好了！我們可以對外宣稱，奉太後懿旨，已將妖妃婉氏處死，以正國法，安撫民心。然後，暗中安排，將娘娘送出皇宮，送到一個安全隱秘的地方，隱姓埋名，暫避風頭。”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娘娘放心，我們會安排妥當，保證您衣食無憂，安穩度日。待日後陛下平定邊疆，班師回朝，查明真相，我們再向陛下如實稟報，說明一切都是太後逼迫，我們為了保全娘娘性命，不得已出此下策。娘娘曾多次救駕有功，陛下定會明察秋毫，體諒我們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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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正南始終沉默不語，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偶爾會掃過婉婉手中的玉佩，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他的沉默，也算是默認了尹春德的計劃。
他並不喜歡這個女人，甚至認為她會給蕭元宸帶來麻煩，但他也不想真的殺了她。畢竟，蕭元宸對這個女人的感情，已經近乎瘋狂。如果他真的殺了她，恐怕會徹底激怒蕭元宸，到時候，整個南楚都會陷入混亂。
婉婉听完尹春德的計劃，心中五味雜陳。假死？逃離皇宮？隱姓埋名？這听起來像是一個絕處逢生的機會，可也意味著，她要徹底告別過去的生活，與蕭元宸天各一方，甚至永不相見。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淚水模糊了視線，仿佛看到了蕭元宸溫柔的笑容，听到了他低沉的嗓音。
“婉婉，別怕，一切有我。”
“婉婉，我會保護你，永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婉婉，等我回來。”
可是……他現在在哪里？他知道她正在面臨生死危機嗎？他能趕回來救她嗎？
“可是……”婉婉的聲音哽咽了，“阿宸他……他如果知道我死了，他會怎麼樣？他會傷心死……”
“娘娘！”尹春德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您若是不走，留在這里，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太後不會放過您的！難道您想讓陛下回來，看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您活著，將來總有機會和陛下重逢！若是您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蕭正南也終于開了口，聲音依舊冷硬，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尹丞相所言極是。婉嬪，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要麼，現在跟我們走，我們可以保你一時平安；要麼，留在這里，等著太後的人來。本王言盡于此，如何抉擇，娘娘自己定奪。”
殿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燭火跳動著，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牆壁上搖曳不定，如同他們此刻搖擺不定的命運。婉婉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龍紋，仿佛在感受著蕭元宸的氣息。
她該怎麼辦？相信他們嗎？這兩個站在權力頂端，各懷心思的男人？可是不相信他們，她又能依靠誰？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暗衛，能擋住太後的懿旨和九王爺的監國之權嗎？
尹春德的話，如同當頭棒喝，敲醒了她。她不能死！她答應過蕭元宸，要等他回來的！她不能讓他看到她的尸體！
一股強烈的求生欲望，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她猛地抬起頭，淚水尚未干涸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
“好……”她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我跟你們走。”
尹春德和蕭正南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
“但是，”婉婉深吸一口氣，目光直視著蕭正南，聲音清晰而堅定，“我有一個條件。”
她要為自己爭取一絲希望，為自己，也為遠在邊疆的蕭元宸。她要確保，即使她離開了皇宮，離開了他的視線，他也能知道，她還活著，她還在等著他回來。
婉婉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似乎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了一些。她用手背用力抹她用手背用力抹去臉頰上的淚痕，盡管動作略顯狼狽，但那雙含淚的眸子卻在燭光下折射出一種驚人的倔強。她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僂的脊背，仿佛要用這單薄的身軀，對抗這深宮的陰謀與冰冷。
“我的條件是，”婉婉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般顫抖，雖然依舊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你們必須想辦法，讓阿宸……讓陛下知道，我還活著。”
她抬起下巴，目光迎向蕭正南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毫不退縮︰“我不在乎去哪里，不在乎過什麼樣的日子，甚至不在乎能不能再回到他身邊。但我不能讓他以為我死了，不能讓他背負著失去我的痛苦，獨自一人……我了解他，如果他以為我死了，他會瘋的，他會毀了自己，甚至……毀了所有。”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再次帶上了哽咽，但眼神卻愈發堅定。她緊緊握著手中的玉佩，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以此來支撐自己不要崩潰。
尹春德聞言，面露難色。這條件，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如何既能瞞過太後的耳目，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遠在邊疆的皇帝傳遞這樣一個微妙的信息？這其中的分寸極難把握，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甚至可能引火燒身。他下意識地看向蕭正南，想看看這位王爺的意思。
蕭正南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審視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內心堅韌的女子。他原本以為，她會提出要帶走什麼人，或者要求保證日後的榮華富貴，卻沒想到，她提出的，竟然是這樣一個關乎蕭元宸情緒的條件。
“這……”尹春德猶豫著開口，“娘娘，此事……風險太大。陛下遠在邊疆，消息傳遞本就困難，更何況是要在太後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稍有差池，不僅娘娘您有危險，我等……恐怕也難逃干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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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婉婉猛地打斷他，情緒有些激動，“這是我唯一的條件！如果你們做不到，那我寧願留在這里，等著太後的人來！至少……至少阿宸回來，看到的是我的尸身，他會知道我是怎麼死的，他會為我報仇！而不是……而不是讓他以為我真的死了，讓他活在無盡的自責和痛苦里！”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讓尹春德一時語塞。
蕭正南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很了解蕭元宸。若蕭元宸真的以為她死了，以他那偏執的性子，後果不堪設想。或許……留下一點念想，反而更能牽制住他，讓他不至于徹底失控。
“好。”蕭正南終于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卻帶著一種拍板定論的意味，“本王答應你。”
尹春德驚訝地看向蕭正南。
蕭正南沒有理會尹春德的詫異，繼續對婉婉說道︰“本王會設法，讓陛下知道，你並非死于太後之手，而是……另有隱情。但具體如何做，何時做，你無需過問，只需配合我們的安排即可。”
婉婉的心猛地一跳，懸著的心終于稍稍放下了一些。雖然不知道九王爺會用什麼方法，但至少，他答應了。這就夠了，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多謝……九皇叔。”她微微躬身，行了一個禮。
蕭正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即轉向尹春德︰“丞相，事不宜遲，立刻安排。找個絕對可靠的人，將娘娘送出宮去。記住，此事必須做得天衣無縫，絕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是，王爺！”尹春德定了定神，連忙應下。他知道，九王爺既然做了決定，便不會再更改。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將這個計劃執行下去。
“娘娘，”蕭正南最後看了一眼婉婉，“準備一下吧，時間不多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帶著一股冷冽的風，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靈秀宮。
尹春德緊隨其後，臨走前，他復雜地看了婉婉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匆匆離去。
殿門再次被關上，將外面的寒夜與殿內的死寂隔絕開來。婉婉癱軟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她看著緊閉的殿門，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離開……她真的要離開這里，離開他了
嗎？
未來會怎樣？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必須活下去。為了自己，也為了那個遠方的他。
“雨春……”她虛弱地呼喚著。
殿門被推開，雨春和雨冬帶著幾個心腹宮女快步走了進來，看到癱坐在地上的婉婉，連忙上前扶起她。
“娘娘！您怎麼樣了？他們……他們沒有為難您吧？”雨春焦急地問道，上下打量著婉婉。
婉婉搖搖頭，緊緊抓住雨春的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她︰“雨春，我……我要走了……”
簡短的幾個字，卻如同驚雷一般，讓雨春和其他宮女都愣在了原地。
雨春，雨冬和其他宮女們都驚呆了，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走？娘娘……您要去哪里？”雨春聲音顫抖，扶著婉婉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緊，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婉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時間緊迫，她必須盡快安排好一切。
她掙開雨春的手，反過來緊緊握住她，目光懇切而急迫︰“雨春，你听我說，事情緊急，我不能留在這里了。太後……太後要我的命。九王爺和尹丞相剛才來，是為了……是為了幫我假死脫身。”
“假死？！”雨春和其他宮女都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血色盡失。她們雖然身處深宮，但也知道“假死”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從此以後，世上再無婉嬪娘娘這個人，意味著要隱姓埋名，亡命天涯！
“娘娘！這怎麼可以！”雨春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太後怎能如此狠心！陛下知道了定不會放過她的！娘娘，您不能走啊！您走了，陛下回來怎麼辦？”
“就是因為要等他回來，我才必須走！”婉婉打斷她，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雨春，你听著，我若不走，就是死路一條！我答應過他，要等他回來！我不能讓他回來看到我的尸體！”
她環視了一圈殿內這些忠心耿耿的宮女，她們大多是從她入宮時就跟著她的，此刻個個面色慘白，眼中充滿了恐懼和不舍。婉婉心中酸澀，卻不得不硬起心腸。
“時間不多了，”她快速說道，“雨春，你立刻去把我平日里穿的幾件最素淨的常服找出來，還有……還有那個他送我的木匣子，里面的東西都帶上。其他的，都不要了。”
“娘娘，您要去哪里？奴婢跟您一起去！無論天涯海角，奴婢都伺候您！”雨春哭著說道，其他幾個宮女也紛紛跪下，表示願意追隨。
婉婉看著她們，心中感動又酸楚。她何嘗不想帶著這些熟悉的面孔一起離開，但她知道，這不可能。人越多，目標越大，風險也越大。而且，蕭正南和尹春德的安排，未必允許她帶走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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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伸手扶起雨春，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雨春，你不能跟我走。我這一去，前路未卜，生死難料，帶著你們，只會更危險。”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托付的沉重︰“而且，宮里……還需要你。我走之後，你們要按照九王爺和丞相的安排行事，對外就說我……我已經去了。你們要表現得悲痛，但不要過度，以免引起太後懷疑。最重要的是，”她緊緊抓住雨春的手臂，眼神銳利，“你要想辦法，聯系上陛下留下的暗衛，告訴他們的首領……就說，我並非真的死了。……讓他們……靜待時機，切勿妄動，更要……相信九王爺的安排。”
她相信，蕭元宸留下的心腹，定能明白其中的含義——她還活著，正在等待，並且此事有九王爺的介入。
“娘娘……”雨春淚如雨下，拼命搖頭，“奴婢不走！奴婢要跟著您！您一個人在外面，無依無靠，怎麼活下去啊！”
“傻丫頭！”婉婉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拂去雨春臉上的淚水，自己的眼淚卻也止不住地滑落，“帶著你們，我才更危險！你們留在宮里，至少性命無憂。太後和九王爺他們，要的只是我‘死’的消息，不會為難你們這些宮人的。听話，好好活著，等陛下回來，替我……替我好好照顧他。”
說到最後一句，她聲音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其他幾個宮女也哭作一團，紛紛表示要誓死追隨。婉婉心中酸楚難當，卻只能狠下心腸，厲聲道︰“都別哭了！誰若不從，便是要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面前嗎？”
這話極重，宮女們嚇得立刻止住了哭聲，卻依舊抽噎不止，臉上滿是悲戚和絕望。
雨春擦干眼淚，強忍著悲痛，迅速起身，按照婉婉的吩咐，找出幾件素色的常服，又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個雕刻著蘭花圖案的木匣子。匣子不大，里面裝著的，都是蕭元宸送給她的一些小玩意兒，還有幾封他從邊疆寄回來的信。這些，是她在這深宮之中，唯一的慰藉，也是她未來活下去的支撐。
婉婉接過木匣，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她脫下身上華麗的宮裝，換上那身最不起眼的青色布衣，又將長發簡單地束起，用一根木簪固定。鏡中的女子，面色蒼白，眼眶紅腫，褪去了所有華麗的裝飾，只剩下一股洗盡鉛華的淒楚和決絕。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極輕微的兩下叩門聲。
雨春警惕地看向門口，婉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一個低沉沙啞的女聲響起，听不出年紀。
婉婉和雨春對視一眼，知道是接應的人來了。婉婉深吸一口氣，對雨春點了點頭。
雨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打開殿門。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深灰色普通婦人衣裳的中年女子，面容普通，神情木訥，一雙眼楮卻透著精明和干練。她手中提著一個半舊的包袱。
那女子一言不發，只是對著婉婉的方向微微頷首，示意她跟上。
離別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了。
婉婉轉過身，看著跪了一地的宮女，看著哭得幾乎暈厥過去的雨春，心中如同刀割。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個深深的凝望。
“娘娘……”雨春撲上來，死死抱住婉婉的腿，“您保重！一定要保重啊！奴婢……奴婢等您和陛下回來！”
“好……”婉婉閉上眼楮，淚水無聲滑落，聲音嘶啞，“你們……也都保重。”
她狠下心，輕輕推開雨春，不再回頭，跟著那中年女子，快步走出了靈秀宮的偏門。
夜色更深了，寒風吹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刮著。婉婉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衫，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在夜色中依舊燈火通明的宮殿群。
淚流滿面！
那里，曾是她的牢籠，也曾是她短暫幸福的寄托。如今，她要離開了，以一種近乎屈辱的方式，逃離這個權力傾軋之地。
阿宸……我走了.......。
她在心中默念著，腳步踉蹌，卻堅定地跟著那中年女子，一步步沒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靈秀宮內，哭聲再次響起，壓抑而絕望。雨春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中緊緊攥著婉婉剛才塞給她的一支珠釵，那是陛下第一次賞賜給娘娘的物品。珠釵冰涼，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窗外，幾點寒星，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仿佛見證了無數次深宮中的悲歡離合，生死別離。
皇城的夜，依舊深沉如墨，掩蓋了所有的秘密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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