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北周使者宇文護的車駕緩緩駛出鄴城城門。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這次外交失敗的無奈。
站在城樓上的長孫兕目送著遠去的車隊,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這位漢國使臣撫著胡須,心中盤算著下一步該如何鞏固與高歡的聯盟。
\"北周使者這一走,高歡就再無退路了。\"長孫兕心中暗想,\"只是那高澄...此人年紀雖小,卻比他父親更難對付。\"
\"長孫大人,世子有請。\"一個恭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高澄的親信張岳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長孫兕轉身,目光如電︰\"張大人,可是丞相改變了主意?\"
\"非也非也,\"張岳連忙擺手,衣袖隨風輕揚,\"世子說既然偽周使者已走,是時候與漢國敲定細節了。\"
長孫兕微微頷首,心中卻升起一絲疑慮。高澄此舉太過急切,不像他往日的作風。
談判再啟時,氣氛與之前截然不同。高澄端坐主位,兩側謀士環立,但長孫兕敏銳地注意到,那個總是與高澄耳語的陳元康不見了蹤影。
\"長孫先生,\"高澄開門見山,聲音沉穩得不像個年輕人,\"漢王的條件,父親考慮了。除了讓出夏州,暫借河內,滅周之後,漢國得洛州、潁州、梁州、宋州;我大魏得豫州、兗州、南徐州、淮州。可是如此?\"
長孫兕微微頷首,心中暗自驚訝。高澄今日的表現與往日大相徑庭,不僅沒有討價還價,反而將條件說得一清二楚。
\"丞相明鑒。\"長孫兕謹慎回應,\"此外,漢王希望約定八月初八同時出兵。我國從潼關、武關兩路出擊,發兵十萬攻洛州、潁州;貴國從河內、黎陽兩路出擊,發兵攻洛州、兗州。\"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高澄這次沒有討價還價,反而爽快答應︰\"好!就依漢王之意。\"
張岳在一旁表面平靜,內心卻十分歡喜,以為是自己的密信促成漢國讓步。這位繡衣衛指揮使盤算著︰\"既已達成協議,近期不必再冒險傳遞情報。陳元康突然返回,說不定是自己多心了。\"
談判異常順利,不到一個時辰,雙方就已簽訂正式文書。長孫兕將蓋有雙方印信的文書仔細收好,起身告辭︰\"丞相英明,外臣這就回長安復命。願兩國旗開得勝!\"
高澄難得地露出真誠笑容︰\"先生慢走。告訴漢王,我父親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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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丞相府張燈結彩,慶賀與漢國結盟成功。高歡特意在家中設宴,犒勞談判有功的兒子。
\"澄兒此次辦得漂亮!\"高歡舉杯,滿面紅光,\"既得漢國助力,又拿下河內這個戰略要地。來,為父敬你一杯!\"
高澄恭敬舉杯,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全賴父親威名,兒子不敢居功。\"
宴席上觥籌交錯,歌舞升平。高氏一族齊聚一堂,紛紛稱贊高澄年輕有為,必能繼承高歡事業。
\"大公子真是孝順聰明,\"高岳奉承道,諂媚之情溢于言表,\"丞相有子如此,實乃高家之福!\"
五歲的高洋坐在母親婁昭君身邊,小臉憋得通紅。他看著眾人對哥哥的夸贊,手中的筷子越握越緊。
高洋雖然早慧,但畢竟年幼,听到對高澄的夸贊再也忍受不住。
\"你們都在說謊!\"高洋突然將手中的筷子重重摔在桌上,尖聲喊道,\"哥哥根本不像你們說的那樣!\"
歌舞戛然而止,樂師手中的琴弦發出刺耳的顫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五歲孩童身上。婁昭君急忙拉住兒子︰\"洋兒,休得胡言!\"
高洋掙脫母親,指著高澄大聲說︰\"哥哥經常回家,根本不是為了看母親!他是為了和阿蘭在床上打架!\"
剎那間,滿堂寂靜。侍妾阿蘭公主手中的玉碗\"啪\"地摔碎在地,湯汁濺濕了她華麗的裙擺,臉色慘白如紙。
婁昭君猛地起身,一巴掌扇在幼子臉上︰\"孽障!胡言亂語什麼!\"
高洋捂著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仍倔強地說︰\"我沒胡說!我還看見他和韓姨娘也在床上打架!\"
另一侍妾韓智輝聞言,手中的酒杯跌落,當場暈厥過去,侍女們慌忙上前攙扶。
高歡原本不信幼子之言,但見韓智輝如此反應,心中疑雲頓生。他想起上次出征歸來,韓氏確實異常熱情,當時只道是小別勝新婚...
\"澄兒,\"高歡聲音冰冷如鐵,\"你如實告訴為父,可有此事?\"
高澄面不改色,但長孫兕注意到他握杯的手指微微發白︰\"父親明鑒,兒子從未做過此等禽獸之事。\"
\"你說謊!\"高洋哭喊道,\"你每次回家都要去阿蘭那里,快天亮才離開!我親眼看見的!\"
高澄依然平靜,但額角已經滲出細汗︰\"小畜生,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但知子莫若父,高歡太了解這個兒子了——每當高澄故作平靜時,往往正是心虛之時。
\"澄兒,\"高歡的聲音如寒冰刺骨,\"為父再問你最後一次,到底做沒做過?\"
高澄被問得煩躁,提高聲調︰\"就說了沒做過!父親寧可相信一個五歲稚子的胡言,也不信兒子嗎?\"
高歡不再多言,厲聲下令︰\"來人!將阿蘭和韓智輝的侍女帶上來!\"
幾個侍女被帶上堂來,嚇得渾身發抖,跪地不起。
\"說!\"高歡一拍桌案,震得杯盤作響,\"大公子可曾夜間出入二人房間?\"
侍女們哆哆嗦嗦,不敢回答。這個沉默的舉動正是最好的回答。
婁昭君見狀,指著高歡大罵︰\"賀六渾!你非要證明自己兒子是個禽獸是嗎?你是要逼死我們母子嗎?\"
高歡勃然大怒,一把掀翻面前的桌案︰\"慈母多敗兒!就是你,把他們教育成這個德性!\"他猛地起身,\"來人!將夫人囚禁在丞相府後院!將高澄囚禁東柏堂!待我查清真相,再行發落!\"
侍衛們面面相覷,不敢動作。高歡怒吼︰\"還不動手!莫非本王的話不管用了?\"
婁昭君被帶走時,回頭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眼中盡是怨毒。高澄則面無表情地起身,自行走向東柏堂方向,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天會來臨。
宴席不歡而散,賓客們倉皇告退。高歡獨自坐在空蕩的大堂中,望著滿地狼藉,忽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疲憊。
\"丞相...\"司馬子如悄聲上前,\"是否要暗中調查...\"
高歡擺擺手,聲音沙啞︰\"你也退下吧。讓本相靜一靜。\"
司馬子如躬身退出,心中暗驚。他意識到,高氏家族的內部矛盾已經爆發,這或許會影響整個北方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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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再次被囚禁在東柏堂。與上次不同,這次看守的侍衛增加了一倍,且都是高歡的親信。
夜深人靜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東柏堂。來人是剛剛返回鄴城的陳元康。
\"世子,”陳元康低聲道,\"事情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高澄苦笑,把玩著手中的玉佩︰\"是我小看了那個五歲的小畜生。\"他忽然眼神銳利,\"你事情辦的如何?可聯絡上那人?\"
陳元康搖頭︰\"已經聯絡上了,不過此人貪得無厭,要價頗高。要求事成之後,封他為鎮南將軍,賜黃金萬兩。\"
高澄沉吟片刻,眼中閃過狠厲之色︰\"答應他。父親正在氣頭上,暫時不會放我出去。你繼續暗中聯絡,但要小心行事。\"
\"那家宴上的指控...\"陳元康欲言又止。
高澄冷笑,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丞相府︰\"阿蘭和韓氏不過玩物而已。父親為此大動干戈,真是老了。\"
陳元康心中暗驚,這位大公子對父親已毫無敬畏之心。他隱隱感到,高氏家族的內亂,才剛剛開始...
與此同時,長孫兕快馬加鞭返回長安,將盟書呈給漢王劉 。
\"好!好!好!\"劉 連說三個好字,撫掌大笑,\"高歡果然如我所料,漢魏結盟,這次宇文泰插翅難飛。\"
軍師劉亮笑道︰\"大王英明,這次我軍必勝!不過...\"他略一遲疑,\"高歡突然如此爽快,其中是否有詐?\"
劉 目光深邃,走到巨大的地圖前︰\"賀六渾不過是想借我之手除去宇文泰,再反過來對付我們。但他太小看我劉玄德了。\"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八月初八...還有四個月,我們要抓緊練兵了。宇文泰結盟失敗,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鄴城丞相府中,高歡獨自對燈枯坐,手中把玩著一塊玉佩——那是高澄幼時他親手所贈。燭火搖曳,將他孤獨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高歡凝視著跳動的燭火,眼前浮現出高澄幼時的模樣——那個聰慧伶俐、讓他驕傲的長子。何時開始,父子之間變得如此疏遠?何時開始,澄兒變得如此...墮落?
\"澄兒啊澄兒,\"高歡喃喃自語,手中的玉佩握得生疼,\"為父該拿你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