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半個月前,襄陽刺史府內——
襄陽刺史府書房內,燭火 啪作響。
漢王劉 伏案疾書,狼毫在宣紙上劃過凌厲的弧度。墨跡淋灕,字字如刀——那是關于荊北地區戰後治理的方略。筆鋒所至,不僅是筆墨,更是他心中的江山藍圖。
\"大王,蕭綸求見。\"軍師劉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幾分玩味,\"說是有關南梁使團的重要事宜。\"
劉 筆下未停,嘴角卻勾起一絲冷笑︰\"讓他進來。我倒要看看,這位南梁的混世魔王能玩出什麼花樣。\"
門扉輕啟,蕭綸緩步而入。與月前被俘時的囂張跋扈判若兩人,此刻的他穿著樸素的青布長衫,頭發簡單束起,面色略顯蒼白。唯有眼中偶爾閃過的一絲狡黠,還殘留著昔日皇子的影子。
\"蕭綸...參見漢王殿下。\"他躬身行禮,姿態放得很低,聲音卻刻意保持鎮定。
劉 終于擱筆,抬眼看著這位不速之客。目光如實質般壓在蕭綸身上,讓他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
\"听說你有話要說?\"劉 語氣平淡,隨手整理著案上的文書,\"是關于你父皇派來的使團?\"
蕭綸深吸一口氣,強作硬氣︰\"殿下明鑒。听說您要拿我與父皇做交易...蕭綸雖不才,卻也不能因一己之身,損害大梁利益。\"他挺直腰板,試圖找回幾分皇子威儀,\"若真如此,蕭綸寧死不從!\"
書房內一時寂靜,只有燭火 啪作響。
突然,劉 發出一聲輕笑。他從抽屜中取出一卷密報,絲綢封面上繡著暗紋——那是繡衣衛的標志。
\"好一個"寧死不從"。\"劉 慢條斯理地展開卷軸,\"正好,本王近日收到些趣聞,與六皇子分享如何?\"
他不等蕭綸回應,便朗聲讀道︰\"蕭綸為南徐刺史時,多行酷虐,其事荒誕,令人發指...\"
每讀一句,蕭綸的臉色就蒼白一分。當讀到逼老農生吞鱔魚致其慘死時,他的額頭已布滿冷汗。
\"別...別念了...\"蕭綸的聲音開始發抖。
劉 卻仿佛沒听見,繼續讀到︰\"又嘗于市中,任意奪人之物,甚者縱部曲擾掠百姓,由是民皆惶懼,畏之甚矣...\"
讀完,劉 突然拍手大笑,笑聲在書房中回蕩,說不出的譏諷︰\"好一個忠君愛國的六皇子!蕭綸啊蕭綸,你可真是和你八弟蕭紀一丘之貉。\"
听到\"蕭紀\"二字,蕭綸猛地抬頭,眼中閃過恐懼。
\"你知道蕭紀怎麼死的嗎?\"劉 傾身向前,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可怕的穿透力,\"被百姓活生生撕碎了...手腳扯斷,腸子流了一地,眼楮被挖出來當泡踩。\"
蕭綸渾身劇顫,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血腥畫面。他八弟蕭紀生前最愛美酒佳人,死後卻連全尸都沒留下...
\"不...不要說了...\"蕭綸癱軟在地,最後的偽裝徹底崩潰。他仿佛聞到血腥味,听到百姓憤怒的嘶吼。
劉 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語氣忽然變得輕松︰\"不過嘛,放你回建康也不是不行...\"
蕭綸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猛地抬頭︰\"殿下有何吩咐?蕭綸萬死不辭!\"
\"簡單。\"劉 踱步到他面前,陰影將蕭綸完全籠罩,\"你們的太子蕭綱馬上就要來襄陽,我提的條件,你父皇肯定不會答應。到時候...你幫我寫封信。\"
\"寫信?\"
\"就說你在我這里夜夜遭受毒打,疼痛無法入眠,一天吃不到一頓飽飯。\"劉 的聲音帶著惡魔般的誘惑,\"再說太子蕭綱見死不救,請你父皇派人來救你。\"
蕭綸立刻明白了——這是要挑撥父皇和太子的關系。自從昭明太子蕭統死後,這個蕭綱就是個窩囊廢,整日吟詩作對,哪個皇子沒有做過皇帝夢?這正合他意!
\"我現在就寫!\"蕭綸幾乎是搶著說,\"不,我要寫得更加淒慘些!就說...就說太子暗中與漢王勾結,故意拖延救援!\"
劉 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于對方的\"上道\",隨即大笑起來︰\"好!很好!那就辛苦蕭兄了。\"
他拍拍蕭綸的肩膀,觸手處只覺骨骼硌手——這半個月囚禁生活,確實讓這位養尊處優的皇子吃了不少苦頭。
\"還請委屈你在別苑暫居一段時間,需要什麼盡管吩咐下人。\"劉 語氣親切,仿佛對方是座上賓而非階下囚。
蕭綸受寵若驚,連連擺手︰\"不委屈!不委屈!在下居此間,樂不思梁也!\"
話說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曾幾何時,他還是那個在南徐地界上呼風喚雨的六皇子,如今卻在這敵國國主面前搖尾乞憐...
待蕭綸離去,劉亮與陸法和從屏風後轉出。
\"大王真信他會老實合作?\"劉亮眉頭微皺,\"此人反復無常,恐生變故。\"
陸法和撫須沉吟︰\"臣觀其面相,鷹視狼顧,絕非甘居人下之輩。\"
劉 重新坐回案前,拿起未寫完的荊北方略︰\"狗改不了吃屎。不過正因為他夠卑鄙,才會更賣力地咬人。\"
他蘸了蘸墨,筆鋒再次落下︰\"派人盯緊些。等信寫完,就讓繡衣衛的"神醫"去給他添些傷痕——要看起來淒慘,但又不能真傷筋動骨。\"
\"明白。\"劉亮會心一笑,\"保證讓梁帝看了,心如刀絞。\"
陸法和忽然道︰\"這封信,不妨給蕭綱也看一看!\"
\"法和的建議,我怎能不听呢?\"劉 哈哈大笑,\"讓太子看看他親愛的六弟是如何"受苦"的,想必很有趣。\"
燭火搖曳,將劉 的側臉映得明暗交錯。窗外,一輪冷月高懸,照見人間權謀算計。
別苑中,蕭綸正伏案疾書。
\"兒臣泣血頓首...\"筆尖在紙上劃過,墨跡斑斑如淚,\"自陷敵營,日夜遭受毒刑,遍體鱗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寫到這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里確實有幾道鞭痕,是剛被俘時反抗所受的懲罰。但現在,他要將這些傷痕說得更加淒慘。
\"太子殿下親至襄陽,卻對兒臣見死不救,甚至與敵酋把酒言歡...\"蕭綸的筆尖頓了頓,一絲惡毒的笑意浮上嘴角。
他想起了去年在東宮受辱的情形——只因為酒後失態,就被蕭綱當眾訓斥\"不知禮數\"。那個偽君子,整天就知道吟詩作賦,憑什麼佔據儲君之位?
筆鋒越發凌厲︰\"兒臣疑太子與漢王或有密約,故意拖延救援,欲置兒臣于死地...\"
寫到這里,蕭綸突然感到一陣心悸。這封信若是傳出,就是徹頭徹尾的叛國。但轉念一想,若是能借此扳倒蕭綱,那個位置...
\"父皇明鑒!兒臣命在旦夕,盼救兵如渴!\"最後一句寫完,他長長舒了口氣。
燭光下,信紙上的字跡扭曲如蛇,恰如寫字人此刻的心境。偶爾想到可能獲得的利益,蕭綸嘴角便會揚起扭曲的笑容。
良知?那是什麼東西?在皇權面前,親情、道德都不值一提。
他小心地吹干墨跡,將信紙折好。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經三更了。
\"來人啊!\"蕭綸突然高聲叫道,\"給我拿酒來!要最好的蘭陵醉!”
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就走下去吧。他對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