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內,東宮。
盛夏的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青玉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蕭綱手中把玩著一支羊脂玉筆,面前攤開的宣紙上卻只字未寫。墨跡早已干涸,如同他枯竭的勇氣。
他已經這樣呆坐了一個時辰,目光游離在窗外的春花秋月之間。宮牆外的世界正烈日炎炎,而他的內心卻如墜冰窟。
\"殿下,該啟程了。\"內侍第三次輕聲催促,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焦慮,\"使團已經在京口碼頭等候多時了。\"
蕭綱長長嘆了口氣,將玉筆重重擱在筆山上︰\"就去回復...就說本宮突發風疾,需要靜養幾日。\"
內侍面露難色,跪伏在地︰\"可是陛下已經派人來問過三次了...再說,您這"風疾"都發了半個月了...太醫署那邊...\"
\"混賬!\"蕭綱突然發作,猛地將案上的文房四寶掃落在地,\"本宮說有病就是有病!難道還要那些庸醫來驗明正身不成?\"
琉璃筆洗碎裂在地,墨汁濺滿了太子杏黃色的袍角。內侍嚇得渾身發抖,連連叩首︰\"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蕭綱看著滿地狼藉,忽然又頹然坐回紫檀木椅中。他何嘗不知這是在自欺欺人?只是想到要面對那個連克巴蜀、荊北的\"魔王\",他就感到一陣心悸。
《漢王破陣樂》的旋律仿佛又在耳邊響起——那是從北方傳來的戰歌,歌頌著劉 的赫赫武功。據說漢軍鐵騎所到之處,梁軍望風披靡。就連久經沙場的陳慶之將軍,也在義陽一戰中...
蕭綱不敢再想下去。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去告訴父皇,就說...就說本宮要為先皇後抄完這部《金剛經》,以示孝心。\"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黜,\"這可是大事,耽誤不得。\"
就這樣,靠著各種荒唐的借口,蕭綱硬是拖了半個月。直到那天下午,梁武帝蕭衍親自駕臨東宮。
\"綱兒,\"年邁的皇帝看著兒子蒼白的臉色,語氣中帶著無奈,\"漢王雖凶悍,但重名聲。你以詩文會友,或許能化干戈為玉帛。\"
蕭綱心中苦笑。父皇這是還活在夢里嗎?那劉 若是講究風雅之人,又怎會連奪大梁半壁江山?但他不敢反駁,只得低頭應允。
臨行前,蕭綱特意帶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詩稿——《春江花月夜》。或許,或許那位漢王真的欣賞文采呢?他抱著最後一絲幻想,登上了北去的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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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城內,漢王劉 站在巍峨的城樓上,遠眺漢水南岸。
盛夏的江風吹動他猩紅的戰袍,獵獵作響。襄州城防堅固,不愧是荊州重鎮。得此城,南下江陵就如探囊取物。
\"大王,韋孝寬到了。\"親兵前來稟報。
不多時,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將領快步登上城樓。雖然只有二十多歲,但韋孝寬眼中已有沙場老將才有的銳利和沉穩。甲冑上還沾著征塵,顯然是晝夜兼程趕來。
\"末將參見大王!\"韋孝寬單膝跪地,甲冑鏗鏘作響。
劉 親自扶起他︰\"孝寬快快請起。你鎮守玉壁多年,勞苦功高啊!\"
韋孝寬謙遜低頭︰\"全賴大王運籌帷幄,末將不敢居功。\"
劉 笑了笑,挽著他的手臂走到垛口前,指向腳下的襄州城︰\"從今日起,這座城就交給你了。襄州乃荊州門戶,得之則南梁腹地大開。\"
韋孝寬立即明白重任在肩,肅然道︰\"末將必竭盡全力,守住襄州!\"
劉 點點頭,神色轉為嚴肅︰\"眼下我軍雖入主巴蜀、荊北,但糧草已經告急。你在此地,要以防御為主,同時...\"他壓低聲音,\"宣傳我漢國政策,吸引江南百姓北返。要讓荊北成為我漢國的第二大糧倉。\"
韋孝寬眼中精光一閃︰\"大王的意思是...攻心為上?\"
\"正是!\"劉 贊賞地拍拍他的肩,\"南梁賦稅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你在此廣貼告示︰凡北歸者,免三年賦稅,分給田畝。我要讓蕭衍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作為穿越者,劉 太清楚韋孝寬在歷史上的能耐——不僅是防守大師,更是諜戰高手。讓他來經營荊北,再合適不過。
\"此外,\"劉 從懷中取出一枚虎符,\"我會撥給你五百繡衣衛,由你自由調配。我要知道南梁的一舉一動。\"
韋孝寬激動地再次跪拜︰\"末將必不負大王厚望!定讓梁國朝堂上的每一個決議,都瞞不過大王的眼楮。\"
劉 滿意地點頭。有了韋孝寬這把利劍懸在長江北岸,南梁就別想安穩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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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之上,南梁使團船隊緩緩北行。
蕭綱站在船頭,望著兩岸青山綠水,心中卻無半點詩意。越往北行,他越是心緒不寧。漢軍的巡邏船隊不時出現在江面,那些彪悍的北方士兵用打量獵物的眼神盯著使船,讓人不寒而栗。
\"殿下,風大,還是進艙吧。\"東宮學士徐陵為他披上披風。這位以文采著稱的謀士,此刻也是眉頭緊鎖。
蕭綱搖搖頭︰\"本宮想看看這大好河山...也不知日後還能否再見。\"
徐陵正欲勸慰,突然岸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一隊漢軍弓騎兵沿著江北岸疾馳而來,與船隊保持平行。那些騎兵身著黑色皮甲,背挎強弓,馬術精湛得令人驚嘆。
\"保護殿下!\"侍衛頓時緊張起來,紛紛拔劍出鞘。
然而漢軍並未攻擊,而是在馬上張弓搭箭——射來的卻是綁著書信的箭矢。箭雨\"嗖嗖\"地落在甲板上,一支箭甚至釘在船舷上,距蕭綱不過數尺。
太子嚇得倒退兩步,險些跌倒。徐陵壯著膽子取下箭上的書信,展開一看,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寫的什麼?\"蕭綱顫聲問,手指不自覺地揪緊了衣袖。
徐陵深吸一口氣,聲音干澀︰\"漢王...要我們去襄陽相見。\"
\"襄陽?!\"蕭綱失聲驚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不是說好在義陽會談嗎?襄陽...襄陽難道已經...\"
他雖然沉迷詩詞,但並非不懂軍事。襄陽是荊北重鎮,若是已經落入漢軍之手,意味著整個荊北防線都已崩潰。這場談判還沒開始,南梁就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籌碼。
徐陵相對鎮定些,但緊握書信的手也在微微發抖︰\"殿下莫慌。若漢王真有意南下,必然會出其不意直取江陵。約我們在襄陽相見,更多的是為了震懾,想讓我們在談判中讓步。\"
蕭綱苦笑,指著江北那些如影隨形的漢軍騎兵︰\"即便如此,我們又當如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徐陵沉吟片刻,壓低聲音︰\"為今之計,只能見機行事。漢王既然願意談,說明他也有所顧忌——或許是糧草不濟,或許是擔心後方不穩。我們要抓住這一點,盡量周旋。\"
話雖如此,但看著江北那些彪悍的漢軍騎兵,徐陵心里也沒底。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縱有千般智謀,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船隊緩緩轉向,朝著襄陽方向駛去。蕭綱望著漸漸遠去的江南煙雨,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他下意識摸了摸袖中的詩稿,忽然覺得這些精心雕琢的文字,在刀劍面前是如此蒼白無力。
與此同時,在襄陽城外,韋孝寬已經開始布下天羅地網。
五百繡衣衛化裝成商販、流民,甚至僧人,悄然潛入江南各地。他們帶著特殊的使命︰散布漢王仁政的消息,吸引南梁百姓北歸。
\"將軍,這是第一批過江的名單。\"一個作商人打扮的繡衣衛千戶呈上名冊,\"共有三百二十七戶,大多是襄州舊民。\"
韋孝寬快速瀏覽名冊,滿意地點點頭︰\"好。按大王旨意,分給田畝,免三年賦稅。要讓江南百姓都知道,北歸者不僅無罪,反而有賞。\"
\"另外,\"他壓低聲音,\"安排幾個機靈的去嶺南,特別是廣州,漢王要我盯緊一個人。\"
\"遵命!\"千戶躬身退下。
韋孝寬走到城樓窗前,遠眺長江方向。他知道,南梁太子正在來的路上。這場談判,將決定江南未來的命運。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悄然拉開序幕。而在長江之上,蕭綱的船隊正駛向命運的漩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