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風如刀,刮過濟陰郡斑駁的城牆。斛律金負手而立,灰白的鬢發在風中舞動,卻掩不住他眼中如鷹隼般銳利的鋒芒。城下十萬大軍操練的喊殺聲震得城牆上的塵土簌簌落下,刀光劍影在飛揚的塵土中閃爍不定。
\"將軍,天涼了。\"親兵趙六捧著貂皮大氅上前,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
斛律金紋絲不動,只是微微擺了擺手。他的目光始終盯著天際,那里有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形向南飛去。雁鳴聲忽高忽低,在秋日的晴空中格外清晰。
趙六順著將軍的目光望去,只見雁群整齊有序,並無異常。他暗自納悶,卻不敢多問。斛律將軍的脾氣全軍皆知——沉默時如古井無波,發怒時卻似雷霆萬鈞。
\"听。\"斛律金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如悶雷滾動,\"雁群叫聲急促,翅膀拍打頻率比昨日快了三成。\"
趙六豎起耳朵,卻只听見尋常的雁鳴。他偷眼望向斛律金刀削般的側臉,那上面每一道皺紋都像是戰火淬煉出的痕跡。
\"東方必有大軍行進,驚動了沿途的飛禽。\"斛律金眯起眼楮,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劍柄。那是高王賜予的寶劍,劍鞘上瓖嵌的七顆寶石象征著北斗七星。
趙六恍然大悟,臉上露出由衷的敬佩︰\"將軍"雁臣"之名果然不虛!\"
斛律金嘴角微揚,這個外號是十年前族人們給他起的。那時他還只是斛律部的首領,卻能在雁群反常的飛行中預判柔然人的偷襲,救了全軍性命。如今二十年年過去,這本領越發精進了。
\"報——\"斥候飛奔上城牆,單膝跪地時激起一片塵土,\"賀拔岳率五萬大軍已過泰山,正向甄城進發!\"
城牆上頓時一片嘩然。趙六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握緊了刀柄。斛律金卻只是眼中精光一閃,仿佛早已料到這個消息。
\"果然來了。\"他轉身大步走向城樓,鎧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腳步聲沉穩有力,\"傳彭樂!\"
片刻後,一個虎背熊腰的將領咚咚咚跑上城樓。來人滿臉絡腮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腰間掛著一把夸張的大刀,刀柄上纏著的紅布已經髒得發黑,卻仍能看出原本是鮮艷的紅色。
\"將軍找俺?\"彭樂嗓門洪亮,震得旁邊幾個親兵忍不住後退半步。
斛律金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猛將,心中既欣賞又無奈。彭樂作戰勇猛絕倫,曾單槍匹馬沖入敵陣取上將首級,但論謀略卻實在令人頭疼。三年前那場戰役,若非自己及時趕到,這莽夫差點就中了敵人的誘敵深入之計。
\"彭樂,你率三萬精兵駐守成武縣。\"斛律金指向東方,聲音不容置疑,\"賀拔岳的軍隊都是青徐一帶的雜兵,不堪一擊。你可以主動出擊,隨便打。\"
彭樂眼楮一亮,粗糙的大手拍得胸甲砰砰響︰\"哈哈哈,正合俺意!俺這把刀好久沒飲血了,定叫那賀拔岳跪地求饒!\"
看著彭樂興沖沖離去的背影,斛律金搖了搖頭。他轉向城牆上的軍事地圖,手指在濮陽位置點了點,眉頭微蹙︰\"宇文泰不會坐視不理...\"
趙六注意到將軍的手指在濮陽與甄城之間劃了一條線,又重重敲了兩下成武縣的位置。他不敢多問,卻隱約感到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兩日後,斥候再次來報︰\"將軍,宇文泰在濮陽集結三萬大軍,似要與賀拔岳東西夾擊!\"
軍帳中眾將聞言色變,唯有斛律金冷笑一聲︰\"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他猛地起身,鎧甲嘩啦作響,在燭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劉豐,你率兩萬兵馬守甄城。其余人隨我北上,咱們給宇文大冢宰再上一課!\"
與此同時,泰山腳下的賀拔岳軍營中,篝火映照著將領們凝重的面容。寇洛皺著眉頭,手指不安地撫摸著劍柄,那節奏暴露了他內心的焦慮。
\"大將軍,我軍急行軍七日,士卒疲憊。斛律金乃北魏名將,十萬大軍坐鎮濟陰,我們只帶五萬人是否...\"
賀拔岳朗聲大笑,聲如洪鐘,驚起林中幾只夜鳥。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胡須上沾著晶瑩的酒珠︰\"寇將軍多慮了!斛律金拿下甄城卻不乘勝追擊,為何?\"他重重放下酒碗,碗底在木桌上磕出沉悶的聲響,\"糧草不濟!我們只需對峙月余,他十萬大軍吃什麼?\"
角落里,達奚武握緊了腰間玉佩——那是宇文泰去年所贈。他猶豫片刻開口道︰\"若斛律金棄我攻大冢宰...\"
\"那更好!\"賀拔岳拍案而起,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我就拿下濟陰,斷他歸路!讓他嘗嘗腹背受敵的滋味!\"
眾將見主帥如此豪邁,紛紛舉碗相和。只有寇洛暗自嘆息,他總覺得斛律金不會如此簡單。那\"雁臣\"的稱號,可不是白叫的...他想起當年那場戰役,斛律金僅憑三千輕騎就擊潰了爾朱兆在河北的兩萬大軍,那戰術之精妙至今想起仍令人膽寒。
夜色漸深,成武縣的城牆上,彭樂來回踱步,不時望向黑暗的遠方。他的大刀已經磨得 亮,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寒光。
\"他娘的,賀拔岳怎麼還不來?\"彭樂煩躁地抓了抓胡子,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老子的大刀早已饑渴難耐了!”
副將孫興小心翼翼道︰\"將軍,斛律將軍只說可以出擊,沒讓我們主動尋戰...\"
\"放屁!\"彭樂一腳踢飛腳邊的小石子,石子劃破夜空,落入城外的黑暗中,\"等他們來了再打多沒意思!明日俺就帶人去泰山腳下叫陣,看那賀拔岳敢不敢應戰!\"
孫興欲言又止,最終低頭退下。他知道這位上司一旦熱血上頭,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當年在並州,彭樂就是這樣不听勸阻沖入敵陣,雖然斬殺了敵將,卻也身中三箭,險些喪命。
月光下,彭樂的大刀在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如同蟄伏的猛獸,等待著飽飲鮮血的時刻。
兩日後,斛律金的軍隊隱蔽在濮陽以西的一處峽谷兩側。士兵們屏息靜氣,連戰馬都被套上了口套。斛律金趴在一塊岩石後,耳朵貼地傾听,遠處傳來的震動通過地面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來了。\"他突然低聲道,聲音雖輕卻讓周圍的將士們精神一振。
遠處傳來隱約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段韶緊張地握緊長矛,手心滲出汗水︰\"將軍神算,宇文泰果然走這條路。\"
斛律金冷笑︰\"他以為繞道就能避開我的耳目,卻不知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只田鼠都是我的眼線。\"他抬手示意弓箭手準備,動作干淨利落,\"記住,等前軍過後,專打中軍大旗。\"
當宇文泰的先鋒部隊剛通過峽谷,斛律金猛地揮下手臂。霎時間,箭如雨下,滾石轟鳴。峽谷中頓時人仰馬翻,慘叫聲回蕩在岩壁之間。
\"中計了!保護大冢宰!\"混亂中有人高喊。
斛律金眯眼望去,隱約看見一桿大旗下有人匆忙換乘普通士兵的戰馬。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宇文泰,這次我不僅要你的兵,還要你的命。\"
就在他準備下令突擊時,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斥候滿身是血︰\"將軍!急報!彭樂將軍擅自出擊,在成武以東遭遇賀拔岳主力,現被圍困!\"
斛律金臉色驟變,拳頭不自覺地握緊︰\"這個莽夫!\"他咬牙看向峽谷中潰散的敵軍,又望向東方,心中天人交戰。最終,他狠狠錘了一下岩石,石屑飛濺︰\"傳令,留一萬人繼續追擊宇文泰殘部,其余人隨我馳援成武!\"
段韶急道︰\"將軍,此刻放棄追擊宇文泰,後患無窮啊!\"
\"彭樂雖蠢,卻是難得的猛將。\"斛律金翻身上馬,動作矯健如年輕人,\"更何況...\"他眼中閃過一絲深意,\"若讓賀拔岳突破成武,與宇文泰殘部匯合,局面將更難控制。\"
馬蹄聲如雷,斛律金率軍向東疾馳。秋風撲面,他仿佛又听見大雁的鳴叫——這次不再是預警,而是催促。戰場如棋局,一步錯,滿盤皆輸。而現在,他必須同時應對東西兩線的危機。
\"快!再快!\"斛律金抽打戰馬,心中暗想,\"彭樂,你這蠢貨最好給我撐住了!\"他想起五年前那個雨夜,彭樂背著重傷的自己穿越敵陣的往事。這份情誼,他斛律金從未忘記。
彭樂是東魏至北齊時期的重要將領,以勇猛善戰著稱,其生平充滿傳奇色彩,在南北朝亂世中留下了鮮明印記。
史載彭樂“勇冠三軍”,作戰時常常身先士卒,甚至有過單騎沖陣、手刃敵將的戰績;但他性格粗獷,行事直率,有時不顧禮法,曾因私怨斬殺下屬,因此也受到過同僚非議。
總體而言,他作為東魏至北齊初年的頂級猛將,其軍事能力在南北朝時期備受認可,是亂世中以武力立足的典型將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