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像刀子般刮過晉陽城頭,卷起細碎的雪粒拍打在守城士兵的鐵甲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爾朱榮獨自站在城樓最高處,猩紅的大氅在風中翻飛,如同一面染血的戰旗。他手中緊攥著剛從洛陽送來的軍報,羊皮紙在他鐵鉗般的手指間瑟瑟發抖,仿佛也在畏懼這位梟雄的怒火。
遠處,一隊斥候騎兵正冒雪返城。戰馬噴著白氣,馬蹄踏碎護城河邊的薄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領頭的騎兵抬頭望見城樓上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勒緊了韁繩。
"葛榮這廝..."爾朱榮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北風吹散。他鷹隼般的眼楮死死盯著軍報上的字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突然,他猛地轉身,大氅在風中劃出一道血色的弧線︰"傳令!擊鼓聚將!"
親兵統領爾朱光正要轉身,又被叫住︰"慢著!讓鼓手用"催魂調"!"這是爾朱軍中最緊急的召集令,通常只在敵軍襲營時使用。
急促的鼓聲如悶雷般炸響,驚飛了城樓上棲息的寒鴉。黑色的羽翼掠過灰蒙蒙的天空,發出不祥的鳴叫。城內各處的將領們聞聲變色,紛紛丟下手中事務往帥帳趕去。
爾朱兆匆匆趕來時,靴子上的雪都來不及跺干淨。他掀開帳簾,看見叔父正對著地圖發狠,銅燈台的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帳壁上,顯得格外高大可怖。
"六鎮這群養不熟的狼崽子!"爾朱榮一拳砸在地圖上,震得案幾上的令箭嘩啦作響,"早該把他們..."話未說完,親兵慌張來報︰"大將軍,昨夜又跑了三百多人,都是懷朔鎮的兵...還帶走了二十多匹戰馬..."
"混賬!"爾朱榮暴喝一聲,拳頭重重砸在案幾上。銅燈台應聲而倒,滾燙的燈油濺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疼痛。搖曳的火光中,他臉上的刀疤充血泛紅,像條蜈蚣般扭動著︰"去把各營將領叫來,本將要親自點兵!一個都不許少!"
爾朱兆小心翼翼地上前︰"叔父,天寒地凍的,是不是..."
"你懂什麼!"爾朱榮一把揪住佷子的前襟,眼中凶光畢露,"葛榮在河北聚眾三十萬,這些逃兵轉眼就會變成捅向我們的刀子!"他猛地推開爾朱兆,對帳外吼道︰"牽我的烏雲駒來!"
片刻後,校場上積雪被踩得咯吱作響。各營將領頂著寒風列隊站好,呵出的白氣在胡須上結成了霜花。爾朱榮騎著通體烏黑的戰馬在校場上來回巡視,馬蹄每次落下都會濺起一片雪泥。
"達奚武"他突然勒住韁繩,"你營中跑了多少人?"
達奚武硬著頭皮出列︰"回大將軍,跑了...跑了八十七個..."
"好,很好。"爾朱榮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卻讓所有人毛骨悚然,"傳令,從今日起,六鎮兵卒十人一保,一人逃跑,全保連坐!"
校場上頓時一片騷動。來自武川鎮的竇泰忍不住抗議︰"大將軍,這不公..."
"鏘"的一聲,爾朱榮的佩刀已經架在竇泰脖子上︰"本將現在砍了你,也很公平。"刀刃壓出一道血痕,竇泰的臉色瞬間慘白。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匹快馬沖進校場。信使滾鞍下馬,跪在雪地里高舉信筒︰"鄴城急報!劉刺史已擊退葛榮先鋒,斬首三千!"
爾朱榮的表情終于松動,收刀入鞘︰"我女婿還有點本事。"他環視眾將,突然露出森白的牙齒︰"都听見了?玄德已經建功,你們這些號稱百戰精銳的,難道還不如玄德?"
北風呼嘯著掠過校場,卷起細雪拍打在將領們的鐵甲上。爾朱榮策馬來到點將台前,猛地抽出佩刀指天立誓︰"一月之後,全軍開拔!本將要親手砍下葛榮的腦袋,掛在晉陽城門上!"
刀鋒在雪光中閃爍著寒芒,仿佛已經嘗到了鮮血的。
與此同時,臘月的洛陽城飄著細雪,皇宮暖閣的雕花窗欞被北風吹得簌簌作響。元子攸裹緊銀狐裘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上那方和田玉鎮紙。炭盆里的銀骨炭燒得通紅,將年輕皇帝蒼白的臉頰映出幾分血色。
"......崔刺史寧死不降,被亂箭射殺于城樓。"尚書令元徽跪在波斯絨毯上,戰報在他手中微微發顫,"逆賊葛榮已在信都南郊築壇祭天,僭稱大齊皇帝......"
暖閣角落的銅漏滴答作響,元子攸突然抬手,腕間的玉鐲撞在青瓷茶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老尚書立即噤聲,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王叔。"皇帝轉向侍立一旁的城陽王元徽,聲音輕得像在討論今日的雪景,"你以為這葛榮比當年的破六韓拔陵如何?"
城陽王捋著花白胡須,指間的翡翠扳指在炭火映照下泛著幽光︰"老臣以為,此乃天賜良機。爾朱榮主力北返晉陽,正可......"
"朕要親征。"
" 當"一聲,侍中手中的鎏金茶托跌落在地。老尚書元徽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滿是驚駭︰"陛下!葛榮賊眾號稱百萬,且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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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更要趁其立足未穩。"元子攸忽然起身,狐裘滑落在金絲楠木椅上。他走到牆邊的山河屏風前,指尖點在殷州的位置,"崔公以死報國,朕若坐視不理,豈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暖閣內鴉雀無聲,幾位老臣面面相覷。年輕的皇帝背對著眾人,單薄的身影在屏風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城陽王正要再勸,忽听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廣陽王元深求見!"
風塵僕僕的親王大步進殿,玄鐵鎧甲上未化的雪粒簌簌落下,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他單膝跪地時,腰間橫刀撞在青玉地磚上,發出鏗鏘之聲。
"臣請命出征!"元深的聲音像他鎧甲上的寒氣一樣凜冽,"新編練的一萬羽林軍已可一戰,願為陛下誅此逆賊!"
元子攸轉身時,袖中滑出一方素帕,帕角繡著的龍紋在炭火映照下若隱若現。他凝視著元深鎧甲上的箭痕——那是去年平定幽州叛亂時留下的。
窗外北風嗚咽,卷著雪粒拍打窗紙。皇帝突然想起今年的盛夏,爾朱榮的甲士闖進白馬寺時,胡太後也是這樣攥著繡龍帕角。記憶中的血泊與眼前的炭火重疊,讓他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準奏。"元子攸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其平靜,"再加派三千虎賁,務必打出朝廷威儀。"他拾起地上的狐裘,輕輕撢去並不存在的灰塵,"朕要天下人知道,這洛陽城里坐著的,到底是誰。"
廣陽王重重叩首,鐵盔撞在地磚上的聲響驚醒了愣神的老臣們。當元深退出暖閣時,听見皇帝正吩咐侍從︰"去把高祖的《輿地圖》取來。"那語氣,像極了二十年前他隨侍孝文帝時的光景。
暖閣外的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宮道上的血跡與足跡。
千里之外的殷州城,血腥味尚未散盡。昔日繁華的刺史府,此刻檐角懸掛的冰凌如刀劍般森然。府內正廳,十二盞青銅油燈將血腥味烘烤得愈發濃烈。
葛榮斜倚在鋪著虎皮的胡床上,粗糲的手指摩挲著剛從崔楷脖頸扯下的金印。印紐上殘留的血跡已經凝固,在他指腹留下暗紅碎屑。廳內炭盆燒得通紅,照得他新制的龍袍上金線游走如蛇——這是用崔家女眷的嫁衣改的。
"陛下,探馬來報。"韓樓單膝跪地時,鐵甲壓碎了地磚縫里凍住的血痂,"爾朱榮正在晉陽集結兵馬,據說..."
"據說個屁!"葛榮突然暴起,金印在案幾上砸出個凹坑。他額頭青筋暴突,酒氣混著口沫噴在韓樓臉上︰"老子在懷朔鎮當兵吃糠的時候,他爾朱榮還在給鮮卑貴族舔靴子!"說著突然抄起鎏金酒壺灌了一口,琥珀色的液體順著虯結的胡須滴在龍袍上。
韓樓保持著跪姿不敢動。余光里,崔楷幼子的尸體就橫在三步外,孩童蒼白的小手上還攥著半塊飴糖。
"洛陽那邊呢?"葛榮喘著粗氣坐回去,瓖寶石的腰帶扣深深勒進肥厚的腰肉。
"廣陽王元深被任命為..."
"元深?"葛榮突然怪笑起來,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就是那個在御宴上被酒嗆到的廢物?"他踹翻案幾,烤羊腿滾到地上,沾滿灰土,"傳令!把城南的柏樹全砍了造沖車!等雪化了——"染著蔻丹的指甲在地圖上一抓,洛陽二字頓時多了五道血痕。
入夜後風雪更急。葛榮踉蹌著穿過回廊,腰間七寶蹀躞帶叮當作響。寢殿門前的雪堆里蜷著個瑟瑟發抖的身影——是個梳著雙鬟的小侍女,最多不過十三四歲。
"陛...陛下..."少女的牙齒咯咯打戰,額頭結著冰碴。她懷里死死抱著個鎏金手爐,指節凍得發紫。
葛榮的醉眼突然恍惚。十年前懷朔鎮的雪夜,他也是這樣跪在都尉帳前,捧著剛獵的狐皮求饒。記憶中的皮鞭聲與現實中佩刀出鞘聲重疊在一起。
"啊——"少女的尖叫劃破夜空。
刀光閃過,一縷青絲飄落。葛榮看著嵌進廊柱三寸的佩刀,自己都愣住了。少女連滾帶爬逃進風雪中,遺落的手爐迸出幾點火星。
"他娘的..."葛榮拔出佩刀,突然暴怒地砍向廊柱,"等老子當了真皇帝..."碎木飛濺中,他聲音忽然哽咽,"第一個宰了劉 那個雜種!"
北風卷著雪花灌進他大張的嘴里。在三百里外的晉陽軍營,爾朱榮正夢見自己黃袍加身;洛陽深宮里,孝莊帝用銀簪挑著燈花,在窗上剪出個囚籠般的影子;而鄴城刺史府中,劉 輕輕合上《孫子兵法》,指尖在"亂而取之"四字上久久徘徊。
殷州城頭的"齊"字大旗被風雪撕開一道裂口,宛如這個亂世正在潰爛的傷口。最黑暗的黎明前,雪花溫柔地覆蓋著城郊的新墳,那里埋著不肯改口稱臣的崔楷一家三十六口。幾只餓極的野狗正在刨雪,泛黃的獠牙上還沾著昨日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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