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講解在一陣真誠而克制的掌聲中結束。
他微微欠身向領導們致意，後背的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勾勒出略顯緊繃的脊背線條。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如擂鼓般的心跳，目光快速掃過王司長和黃書記的臉龐，試圖從那波瀾不驚的表情中捕捉任何細微的信號。
這一刻，數月來的籌備、無數個不眠之夜、整個團隊的期望，仿佛都凝聚在這短暫的寂靜之中。
王司長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側身與身旁一位戴著金絲眼鏡、氣質沉穩的技術專家低聲交談。
那位專家的手指在空中輕輕比劃，仿佛在確認某個關鍵技術參數。
“貼裝精度在實際量產中的穩定性如何？”專家聲音壓得很低，但站在不遠處的明朗依稀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手心不禁又滲出細汗。
“從目前試產數據看，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三以上！”王司長身側另一位稍年輕的隨行人員輕聲回應︰“不過產能爬升階段還需要觀察。”
專家微微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推了推眼鏡。
這一刻，明朗的心跳幾乎停止，站在不遠處的高藝文也屏住呼吸，緊緊盯著兩位領導交談的姿態。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車間里只剩下機器低沉的嗡鳴聲，以及空氣中混合著的新鮮電子產品氣味和若有若無的焊錫膏的味道。
每一秒都像是被分解成了無數個瞬間，每個人的表情都凝固成一幅靜默的畫面。
當王司長終于轉過身來時，臉上綻放出和煦的笑容。
他先是對黃萬春書記點頭致意，隨後將目光投向明朗和許晚晴，那目光中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贊賞。
“黃書記，明總，許總！”王司長的聲音平和而富有磁性，帶著部委領導特有的審慎與權威︰“今天真是不虛此行。我們看到了江州市委市政府發展高科技產業的決心和力度，也看到了光速科技這支年輕團隊的沖勁與潛力。”
他稍作停頓，仿佛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賦予這些話更重的分量。
整個車間靜得能听到通風系統的微弱聲響。
“江州國際聯合化工作為新興民營企業，能夠孵化出這樣一個瞄準通信終端制造的前沿項目，本身就是一個積極的信號。”王司長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那台被黃書記稱贊過的“改造”檢測儀，讓明朗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這充分說明了民營企業、在創新方面的探索取得了成效，不得不說，這在當前國企改革的大背景下，是個很好的範例。”
黃書記適時接話，語氣中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王司長過獎了，我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江州國際聯合化工有很好的產業工人基礎，有艱苦奮斗的傳統，現在加上年輕人的創新精神，我們覺得這個結合很有潛力。”
“正是這個道理。”王司長贊許地點頭，繼續道︰“雖然項目起步較晚，基礎相對薄弱，設備新舊程度不一，團隊的行業經驗也還需要時間積累！”
他說著，目光掃過生產線上一些明顯是二手改造的設備︰“但是，這種敢想敢干、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的精神，非常值得肯定！特別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夠搭建起具備基本生產演示能力的生產線，並且對質量控制和未來規劃有了系統性的思考，實屬不易。”
這番話語重心長，既客觀地指出了不足，又給予了充分的鼓勵，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隨行的其他領導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其中一位輕聲對身旁的同僚說︰“比上次看的那個項目扎實多了，至少是實打實做出了生產線。”
“特別是黃書記剛才提到的產業集群效應和對江州整體產業升級的帶動作用，我們十分認同。”王司長的語氣愈發懇切︰“部里近年來一直在倡導和支持地方根據自身條件，積極探索產業轉型升級的新路徑，手機牌照的核準，不僅僅是一個生產許可，更是要引導產業合理布局、健康發展，你們江州的申請材料和我們今天考察的實際情況，我們會帶回去進行認真、全面的研究和評估。”
雖然沒有當場拍板，但這番話無疑傳遞出極其積極的信號。
這意味著光速科技項目至少在初步考察階段，贏得了部委領導的理解和認可，成功跨過了最關鍵的第一次大考。
黃萬春書記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他用力拍了拍明朗的肩膀，又向許晚晴投去贊許的目光。
“感謝王司長和各位領導的肯定與指導！這是對江州工作的巨大鼓勵和鞭策！”黃書記聲如洪鐘︰“請部里放心，江州市委市政府一定全力做好服務保障工作，為企業發展創造最優越的環境，絕不辜負部領導的期望！”
許晚晴適時接話，語氣謙遜而堅定︰“謝謝王司長！我們一定認真領會落實領導的指示精神，彌補不足之處，扎扎實實打好基礎，爭取早日達到甚至超越核準要求。”
她微微前傾的身姿顯得既恭敬又自信，繼續說道︰“我們已經在與一些關鍵技術供應商深入接洽，下一步將重點攻關核心元器件的穩定性問題。”
明朗也立即表態，聲音因激動而略帶沙啞︰“請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不僅是為了拿牌照，更是要真正做好產品，做好產業。”
他的話簡單直接，卻透著真誠，讓幾位部委領導不由得微微點頭。
與此同時，在車間角落“待命”的譚一丁、陳志遠等人，雖然听不清具體對話，但從領導們的表情和姿態中，也能感受到氣氛的緩和與積極。
譚一丁插在褲兜里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仿佛那肯定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低聲對身旁的同事說︰“看來李鵬飛這幾個月沒白熬，值了！”
陳志長舒一口氣，側身對季方語低聲道︰“看樣子，有門兒，王司長那表情，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
季方語依舊微蹙著眉，但緊繃的嘴角稍稍松弛，輕輕點頭。
作為財務人員，她已經開始在心里計算這份“肯定”背後需要投入的真金白銀和需要承擔的風險。
<t生產線後續的優化投入，就不是小數目！”她輕聲回應︰“更別說後續的研發和市場投入了。”
李鵬飛幾乎虛脫地靠在檢測儀上，後背一片冰涼——那是冷汗徹底浸透工服的感覺。
當他看到那位部委技術專家仔細檢查檢測儀輸出數據時，幾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高藝文悄悄對他比了個“ok”的手勢，盡管她的笑容仍有些僵硬。
“總算過了這一關！”她走近低聲說︰“剛才那位專家問得好細，我差點沒接住。”
錢胖子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搓著手，臉上堆滿笑容，仿佛這份肯定的軍功章也有他後勤保障的一大半。
“各位領導辛苦，我們在接待室準備了簡單的茶點，請各位領導移步休息片刻？”他恰到好處地插話，引得黃書記贊許地瞥了他一眼。
考察隊伍開始緩緩向車間出口移動。明朗、許晚晴和高藝文陪同在側，繼續回答著領導們零星提出的問題。
“人才引進方面有什麼計劃？”一位領導問道。
許晚晴流暢接話︰“我們已經與市內的理工院校建立了合作關系，計劃聯合培養專業人才，同時也在積極引進有行業經驗的技術骨干，已經有幾位來自深圳的專業人才加入了我們團隊。”
氣氛明顯輕松了許多，黃書記甚至與王司長聊起了江州的特色菜品。
“我們江州的江湖菜可是一絕，晚上請王司長務必嘗嘗看。”
“哦？那我可得好好品嘗一下。”王司長笑著回應︰“不過可不能破費，簡單工作餐就好。”
“一定一定，就是咱們食堂師傅的拿手菜，保證不超標。”黃書記爽朗地笑道。
但明朗等人心里清楚，這最後的幾步路，仍然不能有絲毫松懈。
每一個細節都仍在領導們的觀察之中，每一步都要走得穩妥得體。
明朗悄悄整理了一下衣領，許晚晴則檢查了一下團隊成員的站位，確保在領導們離場前，所有人都能保持最佳狀態。
高藝文迅速掃視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不該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物品或文件。
當隊伍即將走出車間大門時，王司長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再次望了一眼生產線，若有所思地說︰“產業的轉型升級，需要的正是這種實干精神，希望下次再來時，能看到你們的第一台手機下線。”
這句話如同一個莊嚴的承諾，重重地落在每個人的心上。明朗鄭重地點頭回應︰“一定不會讓領導失望。”
此刻，夕陽的余暉透過車間高窗灑落，在一張張充滿希望與疲憊的臉上鍍上一層金邊。他們知道，今天的考驗暫時告一段落，但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