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聲音逐漸變得激昂起來，眼神中燃燒著一種創業者特有的、混合著務實與野心的火焰︰“江州不能總是給別人做嫁衣，不能總是當產業鏈最低端的那一環！工業、鋼鐵、摩托車……這些我們曾經的優勢，現在被擠壓得多厲害？利潤薄如紙！手機，尤其是我們擁有核心設計和集成能力的手機，就是江州產業升級、搶佔未來高地的一個絕佳契機！這張牌照，就是通往這個未來的通行證！黃書記，江州需要這張牌照！光速科技，願意做這個沖鋒陷陣的尖兵！”
他雙手微微攤開，姿態放得很低，卻又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銳氣︰“我們只懇請市委，懇請黃書記您，能再幫我們加把火，把我們的決心、我們的規劃、我們為江州發展所能帶來的價值，更清晰、更有力地傳遞上去！”
黃萬春靜靜地听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扶手的真皮面上緩緩摩挲。
明朗描繪的藍圖，務實中帶著銳氣，尤其是“江州產業升級”、“搶佔未來高地”這些詞，精準地戳中了他作為地方主政者的核心關切。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和思索的光芒。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有技術上的闖勁，更懂得如何將企業的發展訴求與地方的戰略訴求緊密結合。
這比單純的訴苦或者空喊口號，要有力得多。
“尖兵……”黃萬春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小明，你這個定位，很清醒，也很關鍵。不貪大求全，先站穩腳跟，從有把握的地方撕開口子，這個思路是對的。”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似乎在品味著茶香，也像是在斟酌著詞句︰“至于傳遞……你放心，該說的話，該遞的材料，市里絕不會含糊。江州支持有前景、有干勁的本地企業做大做強，這個態度是一貫的、明確的。特別是像你們這樣，真金白銀投入、腳踏實地干事的。”
他放下茶杯，身體向後靠了靠，語氣變得更為具體和務實︰“這樣，小明。你回去後，把你們最詳盡、最有說服力的材料，特別是關于你們第一階段產品規劃、目標市場分析、核心技術能力哪怕是從外部引進集成，也要突出你們的整合優勢）、以及未來三年對地方稅收、就業貢獻的詳細預測，再好好梳理一遍，形成一個正式的、有分量的申請報告。要數據詳實，邏輯清晰，突出你們的‘不可替代性’和對江州發展的‘關鍵性’。”他特意強調了最後兩個詞。
“報告弄好後，直接送到市委辦，我會親自看。然後！”黃萬春停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深邃︰“我會找個合適的時機，親自去趟北京，再跑一趟部里。有些關節，光靠書面材料，力度不夠。需要當面去溝通，去爭取，去‘敲打’。”
他說“敲打”兩個字時，語氣很平淡，但其中蘊含的分量，讓明朗心頭猛地一跳。
一股巨大的希望和感激瞬間沖上明朗的心頭。
黃萬春的承諾，比他預想的還要具體、有力！
他幾乎要立刻站起身表達感謝，但還是強自按捺住激動，只是將身體挺得更直，眼神無比鄭重︰“黃書記！太感謝您了！您這真是給我們吃了定心丸！我回去立刻組織人手，加班加點，一定把這份報告做到最好，絕不讓您失望！光速科技，一定用實實在在的成績回報市委市政府的信任！”
他感到壓在胸口那塊關于牌照的巨石，似乎被撬動了一絲縫隙。
曙光，仿佛真的透過濃重的雨雲，艱難地投射了下來。
明朗下意識地放松了緊繃的肩膀，準備結束這次核心目的已達成的匯報。
他端起茶杯，打算再喝一口，平復一下激動的心情。
然而，就在這個談話節奏似乎要自然收尾的微妙時刻，黃萬春卻並沒有端起茶杯。
他靠在寬大的沙發里，目光投向窗外連綿的雨幕，手指在膝蓋上輕輕彈動了兩下，像是漫不經心地隨口提起，卻又帶著一種精準的切入感︰
“對了，小明。”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明朗臉上，那眼神里的溫和笑意似乎淡了一些，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最近啊，市里不少同志跟我反映，說咱們江州大街小巷，忽然變得挺熱鬧。尤其是那些滿街跑的出租車、三輪車，花花綠綠的，都貼上了些新廣告。”
明朗端著茶杯的手，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杯沿距離嘴唇還有寸許，溫熱的茶氣氤氳著，模糊了他瞬間繃緊的下頜線條。
他心頭警鈴大作，如同暗夜里被探照燈突然掃過。
來了！
他預想過這個問題遲早會被關注，但沒想到是在這個牌照談判剛見曙光的節骨眼上，由黃萬春以如此“隨意”的方式點出來。
這看似閑聊的背後，是敏銳的洞察，更是一種無聲的敲打——你明朗，可不止手機這一攤子事。
黃萬春仿佛沒注意到明朗那微乎其微的停頓，繼續用他那平穩的、帶著點江州本地口音的普通話說著，語氣像是在拉家常，內容卻像手術刀般精準︰“什麼‘好媽媽洗衣粉，潔淨更貼心’啊，‘蜜語時光衛生巾，舒適你的每一天’啊，哦，還有那個‘春花洗發水護發素，柔順看得見’……鋪天蓋地的，尤其是那些三輪車，跑起來活像移動的小花園嘛。”
他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你們這個江州國際聯合化工……最近這動作，是不是有點太大了？投入不小吧？這宣傳陣勢，快趕上過節了。你們這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江州國際聯合化工”這幾個字，被黃萬春用清晰的、不緊不慢的語調說出來。
他放下茶杯，動作顯得有些刻意地平穩，杯底踫到玻璃茶幾面，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抬起頭，迎向黃萬春那看似溫和實則犀利的目光。
辦公室內溫暖如春，但明朗卻感到一股寒氣從脊椎骨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