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河沒有絲毫猶豫,回頭給了明朗一個“跟上”的眼神,便率先一步,側身閃入了那道幽暗的門縫之中。
明朗的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也緊跟著擠了進去。
眼前驟然一暗。
門內是一個與門外破敗混亂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個方正、肅穆的天井式小院。青石板鋪地,被打磨得光滑溫潤,縫隙里沒有一絲雜草。
天井中央,擺放著一口巨大的青石水缸,缸體上雕刻著古樸的魚龍紋飾,水面漂浮著幾片碧綠的睡蓮葉子,清澈見底,幾尾紅色的錦鯉在其中悠然游弋。
四周是回廊,廊柱漆成沉穩的深紅色,回廊上方是精心修繕過的木制雕花格窗。
整個小院異常安靜,靜得能清晰地听到錦鯉甩尾撥動水面的細微聲響。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氣息,與門外那渾濁刺鼻的味道形成了天壤之別。
一種沉澱了歲月、帶著某種古老規矩和森嚴等級感的氛圍,沉甸甸地籠罩著這里。
刀疤壯漢無聲地引著他們穿過回廊,走向天井正對面那扇緊閉的、雕著復雜雲紋的木門。
他在門前停下,沒有敲門,只是微微躬身,然後便如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退回了門外的陰影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江清河站在門前,整理了一下因為奔波而有些凌亂的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平復翻涌的心緒。
然後,她抬手,屈起指節,在那扇厚重的木門上,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篤。篤。篤。
聲音在寂靜的庭院里顯得格外清晰。
短暫的沉寂後,一個平和、溫潤,甚至帶著幾分書卷氣的男中音從門內傳來,清晰地穿透了門板︰“門沒鎖,自己進來吧,丫頭。”
這聲音完全出乎明朗的預料。
沒有想象中江湖大佬的粗獷或沙啞,反而像是一位溫和的長者。
江清河听到這聲音,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她伸手,輕輕推開了那扇雕花木門。
門內是一個寬敞的書房。
光線比天井里更明亮一些。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幾乎佔據了一整面牆的巨大紅木書架,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書籍,線裝的古籍與精裝的外文書籍混雜在一起,透出一種奇特的博雜感。
書房中央,是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還有一台最新款的超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
一個男人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一扇巨大的、幾乎落地的雕花木窗前,望著窗外。
他身形瘦小,穿著一件質地考究的深灰色真絲唐裝,帶著黑色的圓形小墨鏡,半掛在鼻梁上,袖口和領口繡著極淡的銀色雲紋。
留著小胡子,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烏黑中夾雜著幾縷明顯的銀絲,整齊地向後梳攏。
听到門響,他緩緩轉過身來。
江三爺。
明朗第一次看清了這位傳說中的鹽幫堂主、江門掌舵人的真容。
出乎意料。
沒有想象中的彪悍匪氣,也沒有不怒自威的凶相。
那是一張線條清晰、甚至可以說相當儒雅的臉。
膚色是健康的麥色,額頭寬闊,鼻梁高挺,嘴唇的線條顯得有些薄,卻並不刻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楮。
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楮,眼窩略深,瞳孔的顏色很深,像兩口歷經歲月淘洗的古井,平靜無波,卻又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
眼神溫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江清河時,如同看著自家頑皮的晚輩,但在那溫和之下,卻沉澱著一種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深沉力量,一種歷經風浪後的絕對從容。
“三叔!”江清河看到這張臉,一直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了大半,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後怕,眼圈也微微有些發紅。
她快步走了進去,像是終于找到了主心骨。
“嗯。”江文義輕輕應了一聲,目光溫和地落在江清河身上,仔細地打量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疲憊,語氣帶著長輩特有的關切︰“氣色不太好,又熬夜了?還是你那個爹,又給你氣受了?”
他的聲音平和舒緩,仿佛只是尋常的家常問候。
“不是我爸。”江清河搖搖頭,急切地想要切入正題︰“三叔,我……”
“不急。”江文義卻溫和地打斷了她,目光轉向了還站在門口、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明朗,眼神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詢問和了然的笑意︰“這位是?”
“明朗!他叫明朗!是我公司……不,是我們公司現在的頭兒!”江清河連忙介紹,語氣帶著強調。
江文義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光芒一閃而過,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對著明朗微微頷首︰“明先生,幸會。舍佷女性子急,做事風風火火,想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別站著了,坐。”
他指了指書案旁兩張同樣材質、看起來舒適厚重的紫檀木圈椅。
明朗連忙躬身問好︰“江先生您好,冒昧打擾了。”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坐下,脊背挺得筆直,手心依舊在冒汗。
眼前這位氣質儒雅的“三爺”,與他腦海中任何關于“幫派堂主”的想象都相去甚遠,卻反而讓他感到一種更加深不可測的壓力。
江文義自己也在書案後那張寬大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姿態放松而優雅。
他沒有立刻詢問來意,而是拿起紫砂壺,動作嫻熟地給兩人各斟了一杯香氣馥郁的熱茶。
茶湯色澤清亮,碧綠的茶葉在杯中舒展沉浮。
“嘗嘗,今年的明前龍井。”他微笑著,將茶杯輕輕推到兩人面前,動作從容不迫,仿佛他們只是來品茶閑聊的故友。
然而,江清河哪里還坐得住?
那杯清香四溢的茶在她眼前如同白水。
她雙手緊緊抓住圈椅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懇求,聲音因為急切而微微發顫︰“三叔!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