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錫瘋狂潰逃的英法聯軍的殘兵敗將,就像是被驅趕的羊群,一路向西,最終在巴黎以東的廣闊郊野停了下來。這里,成為了蒙哥馬利這個歷史上也就能欺負欺負一下補給嚴重不足的拉美爾的糊涂蟲,眼中最後的“希望之地”。
他決心在此構築防線,依托塞納河支流和預設但大多未完工)的工事,背靠巴黎這座巨大的城市,與德軍進行一場決定性的決戰,復刻一遍曾經的勝利。
臨時指揮部設在凡爾賽宮附近一處貴族莊園的地下室里。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汗水和失敗的氣息。蒙哥馬利指著攤在巨大橡木桌上的地圖,手指重重敲在巴黎外圍的環形區域︰
“先生們,這里!就是我們的馬恩河!我們就在這里,依托城鎮、河流、森林,建立縱深防御!像20年前收拾德意志人那樣,將他們徹底釘死在這里!巴黎是我們的堡壘,我們的後盾!只要我們頂住德國人的裝甲沖鋒,消耗他們的銳氣,援軍……便會感到!” 他的語氣依舊帶著帝國將軍固有的傲慢,盡管這份傲慢在洛林的潰敗後已顯得無比蒼白,而且他自己內心心底也是沒有底的。
戴高樂站在一旁,雙臂抱胸,臉色鐵青。他看著蒙哥馬利在地圖上劃出的那條脆弱的“防線”,又看看周圍那些眼神渙散、軍裝襤褸的英法軍官,心中的怒火和絕望幾乎要噴薄而出。他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情緒,用一種近乎刻板的冷靜語調開口︰
“將軍,恕我直言。在巴黎郊外與德軍裝甲集群進行決戰,無異于將我們殘存的部隊送入絞肉機。”
蒙哥馬利不悅地皺起眉頭。
戴高樂無視他的表情,手指果斷地指向地圖南北兩側︰“我們尚有兩條生路!向北,撤往加萊、敦刻爾克方向,背靠海峽,尋求皇家海軍的掩護,即使戰事不利,也有撤退到代英的通道!向南,退守法蘭西中部高原,利用復雜地形遲滯德軍機械化部隊,等待……局勢變化!將主力釘死在巴黎城下,一旦防線被突破,我們將陷入背水一戰的絕境,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而且,巴黎……”
戴高樂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它不應成為戰場。”
蒙哥馬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圖上的鉛筆跳了起來︰“撤退?又是撤退!戴高樂將軍,法蘭西的軍人難道只剩下逃跑的勇氣了嗎?背靠巴黎,我們才有堅持下去的理由!皇家海軍會保障我們的側翼!本土的增援也在路上!固守這里,才是為法蘭西和自由世界爭取時間!” 他環視眾人,試圖用氣勢壓倒一切質疑,“這是我的決定!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各部立即進入預設陣地,準備迎敵!”
戴高樂看著蒙哥馬利那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眼神里最後一絲期待也熄滅了。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執意要跳下懸崖的瘋子,帶著深深的憐憫和一種“你開心就好”的徹底放棄。
他心中無聲地咆哮︰增援?你的增援在哪?是那些還在甦格蘭高地跟同胞廝殺的怨兵,還是胡佛那張空頭支票?至于巴黎作為“後盾”?這座城市現在就是個巨大的、充滿不確定性的火藥桶!但他知道,爭論已毫無意義。蒙哥馬利是聯軍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他的意志不容挑戰。
“遵命,將軍。”戴高樂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我將盡力協調法蘭西部隊,鞏固您指定的防區。” 他心中已然做出決斷︰一旦蒙哥馬利這條漏洞百出的防線崩潰,他絕不會留在這里陪葬。法蘭西真正的火種,必須保存!
就在蒙哥馬利在郊外意氣風發地布置著他的“馬恩河防線”時,巴黎城中心,愛麗舍宮內,氣氛卻是另一種凝重。
總理保羅•雷諾和被軟禁但待遇尚可)的貝當元帥,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在一間僻靜的小書房內會面。窗外,是巴黎初夏明媚的陽光和寧靜的花園,與城外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形成刺眼的對比。
雷諾的臉色憔悴不堪,眼袋深重,他將一份絕密情報推到貝當面前,聲音嘶啞︰“元帥,局勢……已經無法挽回了。蒙哥馬利的部隊是什麼樣子,您我都清楚。他們在郊外,連一天……不,可能連半天都撐不住。古德里安的坦克履帶,隨時會碾過我們的街道。”
貝當沉默地看著窗外,這位經歷過一戰凡爾登絞肉機的老帥,此刻顯得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解脫感。他緩緩開口︰“所以,你的決定是?”
“投降。”雷諾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不是現在,而是在……蒙哥馬利防線被突破的那一刻。我會簽署命令,宣布停戰,向德意志請求談判。” 他抬起頭,渾濁的眼楮里帶著近乎哀求的神色,“元帥,我知道,您不贊同戴高樂他們的做法。但現在,只有您……只有您的威望,才能讓德意志人有所顧忌。我懇求您,在未來的談判桌上,無論如何,請務必……務必為法蘭西的百姓爭取一條生路!” 他緊緊抓住貝當布滿老年斑的手,“我們不知道德國人現在的秋毫無犯是真是假,是長久之計還是曇花一現。但百姓是無辜的!法蘭西的血,已經流得夠多了!”
貝當反手輕輕拍了拍雷諾的手背,動作遲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放心吧,保羅。保護法蘭西的人民,讓他們免受戰火的荼毒,這本就是軍人的職責。雖然……是以這種方式。”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有屈辱,有無奈,也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他知道如果將來德意志敗了,他將會被徹底的釘死在恥辱柱上,但是如今混亂的法蘭西內部局勢和外部混亂的國際局勢,必須要兩頭押注才能夠最大利益上的確保法蘭西的利益。
“我會盡力。為了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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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巴黎郊外的工兵們正汗流浹背地挖掘著注定徒勞的反坦克壕,士兵們緊張地檢查著所剩無幾的彈藥時,巴黎城內,卻上演著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戰爭?似乎成了一個遙遠而模糊的名詞。
香榭麗舍大街兩側的咖啡館依舊座無虛席。紳士們穿著考究的西裝,慢條斯理地品著咖啡,翻閱著報紙上面充斥著政府粉飾太平的報道和蒙哥馬利“必勝”的宣言)。
淑女們戴著精致的帽子,討論著最新的時裝潮流和即將舉辦的沙龍。塞納河畔,藝術家們支著畫板,捕捉著河水的波光,仿佛城東傳來的隱約炮聲只是夏日的悶雷。遠處時不時響起的像是悶雷響的炮火他們就像是和他們沒有關系一樣。
夜晚,才是這座城市“活力與繁榮”的頂峰。歌劇院里燈火通明,上演著最新的芭蕾舞劇《浮士德》,座無虛席,掌聲雷動。高級餐廳里觥籌交錯,水晶吊燈的光芒照亮著盤中精致的鵝肝和勃艮第紅酒。而在那些隱秘的貴族府邸和高級公寓里,一場場奢華的沙龍正如火如荼地進行。
“听說德國人的坦克已經到了莫城?”
“哦,親愛的,別讓那些掃興的消息打擾我們的雅興!蒙哥馬利將軍不是在郊外構築了堅固的防線嗎?要相信我們的軍隊……還有代英朋友!”
“就是就是!來,嘗嘗這瓶1893年的瑪歌!天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喝到,及時行樂嘛!”
“對了,珍妮,你听說了嗎?南錫那邊的人說,德國兵買東西居然真給錢?那些代英的軍隊都是直接搶……真是稀奇……”
“哈!大概是做做樣子吧?野蠻人穿上軍裝也還是野蠻人!不過……如果他們的軍官都像宣傳畫上那麼英俊挺拔,我倒是不介意請他們喝一杯……”
嬌笑聲、踫杯聲、悠揚的鋼琴曲……在精美的水晶杯和搖曳的燭光中,戰爭的血腥和絕望被隔絕在外。人們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里,用酒精、藝術和及時行樂麻痹著自己,營造出一種病態的、搖搖欲墜的和平幻象。郊外士兵的生死,似乎與他們無關。國家的命運,仿佛只是沙龍里一個無關痛癢的談資。
戴高樂在驅車返回自己在巴黎家的路上時,看著車窗外這歌舞升平的景象,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他知道,這座城市的心,已經死了,至少是暫時麻木了。蒙哥馬利在郊外徒勞地挖掘著墳墓,而城內的“精英”們,已經在墳墓之上跳起了最後的華爾茲。
想到了這里,他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讓車掉了一個頭,踩下油門,吉普車在空曠了不少的街道上加速駛向東方,那里,炮聲越來越清晰。他必須為法蘭西,保存下最後一點真實的、清醒的火種。巴黎的幻夢,注定要被鋼鐵履帶無情地碾碎。
距離開戰……僅僅過去了兩個星期零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