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十座“匿名圖書館”啟用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時間快到了。
南境的雨整整下了四天,雨水把工業區的電纜沖斷了一條,回音者第七中繼點的信號開始不穩。而那天深夜,一個陌生ip上傳了一段三十秒的視頻——鏡頭對準一堵牆,上頭是噴漆寫就的一行字︰
“你們刪的是名字,我留下的是命。”
短短幾小時,這段視頻已被系統識別為“極端反社會信息”,全網屏蔽。
這條牆,我認得。那是我們最早的三個地下據點之一,位于城郊一處已廢棄的焦化廠。那個字跡,是我六年前留下的。
我知道,這是一個信號。一個象征終點也象征起點的信號。
“淨空,”老隋低聲說,“你想好了嗎?一旦你真的以‘qs001’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後果不只是被編號清除,而是現實抹殺。”
“你不該是第一個。”阿妹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靜,“但你注定會是。”
我沒說話,只是把那件藏了七年的舊夾克從儲物櫃里拿了出來。胸口繡著我們最早的代號︰“echosouth01”。
我知道我要說的,不只是我是誰,還要說清楚我們經歷過什麼。這個社會用編號系統刪掉我們的臉、聲音、身份和命運,現在,我要從最深的刪檔里復原這一切。
我們用“編號者眾籌”買來的服務器在五天內完成配置。核心節點部署在一座廢棄的氣象塔中,外部線路由電台廣播信號偽裝,內部主控芯片由許焱親自打磨,並搭建一個全新的加密視頻平台︰naesback“名字歸來”)。
倒計時開始前24小時,片頭由我親自剪輯,第一句旁白︰
“你听過編號者的故事嗎?他們不是數據,是人。不是代碼,是名字。”
紀錄片的開篇,是葉星的畫面。
<012,我叫陳竹。”
是她自編號以來第一次主動公開。
接下來的12分鐘,我們剪入了34位實名編號者的視頻錄音、生活畫面、數據封禁記錄,連同“編號者眾籌”平台的留言剪影︰
“我沒有編號,但我的女朋友有。”
“謝謝你,救了我弟弟。”
“我記得那個名字,那個人曾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我一塊面包。”
“我爸媽不懂,但我懂你們。”
最後五分鐘,才是我的畫面。
——沒有濾鏡,沒有變聲。
鏡頭中,我站在那堵熟悉的牆前。
背景是一個重新刷白的廢樓外牆,貼著百余張從“匿名圖書館”打印出來的紙條,每一張上都寫著一個被遺忘的名字和編號。
我看著鏡頭,開口︰
“我是淨空。我是編號qs001。”
四周安靜得仿佛時間都停頓了。我能感到自己的聲音在麥克風里微微顫抖,但我沒有退縮。
“我今年三十三歲,被編號十年。十年里,我換過十七次住址,五次工作單位,因為‘系統記錄異常’,被校方勸退,被銀行拒貸,被房東攆走。”
我慢慢舉起右手,袖口退開,露出那枚編號者腕環的疤痕。
“你看不到編號,但我每天都活在它里頭。”
鏡頭緩緩拉近,我繼續說︰
“這不是控訴,也不是乞求原諒。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編號者,不該被當作不存在。”
這一刻,許多人的彈幕正在刷屏︰
“他瘋了。”
“s001就是淨空?”
“這不可能……”
可我們的系統提前屏蔽了關鍵詞“瘋”、“造假”、“謠言”,也設定了回音重播——哪怕被關停,三十分鐘內仍能多點同步播放。
鏡頭一轉,我站在那堵牆下寫下一行字︰
“我們活過,我們有名字。”
短片結尾,是每位實名編號者的特寫照片和他們的真名。
他們在鏡頭前大聲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qy091,我叫鄭驍。”
“我是qr045,我叫李成雪。”
“我是q156,我叫陳懷英。”
……
字幕最後,是我對著鏡頭的低語︰
“我是qs001,我叫淨空。我在等一個時代回答我。”
片尾曲是那首回音者內部流傳已久的改編民謠︰
“我不是數據生成的鬼,我是沒被允許發聲的人;
如果你能听見我,就請你,把我的名字,寫下來。”
紀錄片發布當天,我們被多個平台封號。
但同步鏡像鏈條和光回線廣播在一小時內接入了全國32個地下社區廣播系統,在高鐵隧道、垃圾中轉站、碼頭倉庫甚至醫院廢舊機房里,都能听到一個男人堅定的聲音︰
“我是編號qs001,我叫淨空。”
許多普通人開始轉發我們留下的殘存截圖,盡管圖像已被模糊處理,但那句“我叫淨空”的字幕依然清晰。
街頭的電梯屏幕上出現黑屏幾秒,隨後閃現一個編號的輪廓。
地鐵口,一位穿著工裝的青年站在貼滿貼紙的牆前拿出筆,寫下︰“我是qn183,我叫劉子喬。我不怕。”
我收到一封來自北境的信,信紙上寫著︰
“你為編號者說出名字,我為你種下春天。”
我知道,我不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