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空氣里已飄起細雨。南境六月的雨像極了廠房管道里淌出來的冷凝水,淅淅瀝瀝,不喧嘩,卻滲骨入心。
我站在回音者北站資料室角落的老舊交換機旁,盯著那台終端主機的顯示器。
上傳完畢。
兩天兩夜的加密同步,七層跳頻網絡,十七個離線節點匯入境外非正式資料托管所。那是一家我們通過自由研究人員聯系到的無國界學術鏡像站點。它不屬于任何官方系統,也沒有對接內地數字接口,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回聲出口”。
我按下enter鍵,最後一條傳輸日志更新。
<118】【實名數據含義修復標簽︰有】
林澈終于靠在門邊癱坐下來︰“我們贏了。”
我沒吭聲,心頭卻忽然泛起一股奇異的不安感。
老隋走過來,拿著兩杯黑咖啡遞給我們︰“別高興得太早,最好現在就做一次完整校驗。”
我點點頭,重新回到終端前,打開境外鏡像站的在線副本接口。這個版本是我們主機映射上傳內容的即時呈現。
但當我看到第一條記錄時,心跳瞬間停止了一秒。
qs001︰姓名欄空白,標簽顯示“瘋癲潛在體”,狀態欄︰已死亡。
我猛地往下翻,第二條、第三條、第五條……
——姓名信息被全部清除。
——部分編號被替換為系統評估注釋。
——更有甚者,整個編號與對應的“記錄地”數據被更改為“無價值誤讀”。
“澈!”我大喊。
林澈沖過來,看到那一行行“變形”的數據時,臉色發青︰“怎麼可能……我們上傳的是加密封裝,結構哈希值不可能被替換!”
我沒有回答,只是用顫抖的手指輸入了我最熟悉的一條編號︰<063︰劉乾。
回車。
畫面跳出︰<063已刪除)
評估狀態︰消極勞動體,非人形檔案有效區
生存記錄︰未驗證,可能虛構
我的心口像被利刃割開。
林澈狠狠一拳砸在桌面︰“怎麼回事?我們明明上傳的是原始表單!”
老隋沉默了許久,從櫃子里取出一個早期存儲硬盤,插入另一台獨立終端中。他點開備份文件。
那是我們第一次草擬的《編號者回音表》,初始版本,全本無刪減。
他用光標比對兩份數據,緩緩開口︰
“不是上傳時出錯。”
我心頭一緊︰“是同步節點?”
“不。”他冷冷道,“是我們中間有人,在我們上傳之後、但在數據進入主站之前,植入了改寫腳本。”
林澈愣住。
我卻已經在腦中將可能性迅速過了一遍。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們一直以為的“安全通道”,其實早就暴露;意味著我們中有一個“內鬼”,不僅知曉我們加密格式,還參與過數據結構劃分,甚至掌握節點跳轉頻率……
林澈嘴唇發白︰“必須查出來是誰。”
我沒說話,只是伸手拽下那塊外置加密模塊——那是同步傳輸中介設備的一部分,存儲著傳輸過程中所有子節點和控制訪問記錄。
我知道,這將是一場“對我們自己”的技術審訊。
而在真正審訊開始前,我想確認一個最基本的事實︰
“這不是系統干的。”我望向老隋。
他點頭︰“不是。系統不會做這種格式替換,它會直接刪,不會偽造。”
“所以,是人做的。”
“對。是‘信我們的人’做的。”
沉默在資料室里蔓延得如同一條瀝青河流。
那晚,風很大。
回音者北站的布簾被吹起,露出角落那面照片牆。
照片上,每個人臉下都寫著一個名字。可若我現在把這些名字輸入境外站點,系統會告訴我——他們“不存在”。
我輕輕站起,走過去,把照片牆上一張舊編號者肖像扶正。那張照片已經泛黃,膠邊卷翹,名字是手寫的︰
趙苒,編號qp219。
林澈站在我身後低聲說︰“她是最早一個上傳到回音表的,也是第一個被篡改的。”
“我們要做個決定。”我咬牙說。
“什麼決定?”
“回到源頭,徹底斷開‘遠程自動鏡像上傳’,不再借助外部站點。”
“那我們靠什麼?”
我盯著那張照片,緩緩說出一個詞︰
“離線發布。”
林澈怔住。
老隋沉聲補了一句︰“復印、刻盤、逐份派發——就像我們當年干的那樣。”
我點頭。
“不是每個人都能連網。但每一個人,都能把紙遞給另一個人。”
林澈握緊拳︰“回到最原始的戰術,是嗎?”
“對。”
我轉頭看他︰“如果真有內鬼,數字終究是不安全的。我們回到‘字’,回到‘人’,回到‘手’。”
林澈一笑,嘴唇開裂卻發出一道冷冷光芒︰“很好,下一波行動,我們手抄再印。”
“從趙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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