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舊診所歸來那晚,雨下得很大。
街邊的電線桿被吹得左搖右擺,老房屋玻璃窗在風中咯咯作響,一如那些即將破碎的名字,在命運中奮力掙扎。
我將馬舌留下的芯片封裝好藏入防磁袋,又重新縫進背心內襯。林澈沒在臨時站點,地鐵井道口只亮著一盞孤零零的探燈,像一顆不肯熄滅的眼楮。
我站在牆前——那面牆,是我們給“他們”留下最後尊嚴的地方。
五十張照片,五十個名字。有些是我從廢廠撿到的舊工牌,有些是林澈從網絡殘余里追蹤出來的社交影像。更多的,只是一張張模糊的剪影,用編號貼在紙條下,用一句“他存在過”標注他們的最後意義。
我將馬舌的照片貼上去。那是我在診所門口偷拍的。他正望向天空,眼神恍惚而倔強,像個在風雨中倔強睜眼的孩子。
我用記號筆寫下︰
“你不是編號,你是馬舌。我記得你是誰。”
這一刻,我第一次意識到︰真正能抵抗系統抹除的,並不是“反抗”,而是——記住。
不是編號,不是編碼,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序列號。而是一個人活過時,在另一個人腦海里留下的一道微光。
哪怕這微光只是——名字。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處理編號回音表的第二輪編輯,林澈風塵僕僕地跑進來,嘴角還掛著沒擦淨的豆腐渣。
“快收。”他一句話。
我抬頭,他臉色嚴峻。
“上邊有人盯上這邊了。”他低聲道,“據說昨天北城有人舉報,說咱們這里可能涉及‘意識侵擾資料制造’。”
我一愣,旋即明白。
瘋者芯片的解密……引來了更高一層的注意力。
“還有多久?”我問。
“頂多兩個小時。”他攤手,“我剛打听到,區網中心調派了數據巡視車來查非法訪問點。”
我不再多說。我們倆分頭行動︰我負責紙質資料與編號牆拆解,他處理硬盤與網絡跳板機的轉移。臨時站點並不大,但要在兩個小時內抹除全部痕跡,不留下任何可疑“編號殘留”,比想象中難。
“這些照片怎麼辦?”我問。
林澈停頓幾秒。
“你帶走能帶的。我藏的幾張高危編號資料已經燒了。”
我點頭,把照片一個個摘下,卷成一卷。牆面空出來,只留下上面斑駁的貼痕——仿佛一個個不願散去的影子。
“別的我都可以丟,但這些人……我想讓他們繼續‘存在’。”我低聲說。
林澈望著我,好一會兒沒說話。
“你知道你在干嘛嗎,淨空?”他忽然問。
“我在記住人。”我回答。
“不。”他搖頭,“你是在逼系統承認︰它不能忘記。”
我一怔。
是的。不是我們怕忘,而是我們在挑戰一個以“忘記”為邏輯核心的系統。
逃離臨時站點那一刻,我們將所有硬盤碎片用酸液溶解,將廢紙燒進調溫爐,把文件夾埋進下水井口,用水泥堵死。
最後一步,是我在井壁上刻下“r50”。
這是第五十個編號者的記號。
“我們去哪里?”我問。
“先去‘听風堂’。”林澈說,“那邊還有一位記憶師,能藏人。”
我不再多問。我們像兩個逃難的送信者,挾帶著那些被世界遺忘的聲音,轉進另一條更深的暗巷。
听風堂,是個破舊的耳模修復店。
門口掛著一塊老舊招牌︰“老段听力中心 • 專治耳鳴失聰”。
“這也是個代號?”我問。
林澈點頭︰“段師傅,退役老聲信軍,專修‘听不見的聲音’。”
我們走進去時,門後響起輕微的 噠聲。我知道,那是他用聲波機關確認訪客身份。
“進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段師傅年約六旬,禿頂,穿著洗得泛白的軍式襯衣。他端著一杯苦丁茶,坐在一堆混亂的舊听力設備之間,看上去就像個街坊理發師。
“淨空是吧?”他看著我。
我點頭。
他沒再多問,只是從抽屜里拿出一枚芯片,遞給我。
“我這里還有七份‘未編號轉錄件’。如果你想重新建一堵牆,用這個。”
我接過芯片,眼前一熱。
“多謝。”我低聲說。
段師傅揮了揮手︰“記住,他們不在數據里,他們在人心里。”
當天夜里,我在林澈臨時落腳的房間里,用破舊的打印機,一張一張地打出編號卡。
每打一張,我就貼上一張名字紙條。
qk211︰王東
qx093︰丁燕
fa031︰林晨曦
……
qs001︰淨空已注銷)
最後一張,是馬舌。
我在他名字旁邊寫了一行字︰
“瘋者,是這個社會最後的清醒者。”
然後我關掉燈,坐在照片牆前,看著這一張張人臉浮現又隱去。
他們,不再是系統中的垃圾變量,不再是數據庫里的冗余字段。
他們是人,是名字,是聲音,是過去——
是,被記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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