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調崗令”的那天,天是晴的,廠區卻像一口正在加熱的鍋。
人行通道上有幾道警戒線——不是為安全設的,而是為控制“精神不穩定人員”的路徑。
他們說我是“情緒波動嚴重,績效曲線異動,需轉入e級觀察點”。
字面上叫“績效評估延伸組”,但人人都知道,這是一張判瘋的紙。
系統上報的行為模型顯示我近期“語言頻繁脫軌、沉默值超標、異常關聯指數暴漲”。
通俗點說,就是“你像要瘋了”。
但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正是因為太清醒了,才成了“被瘋”的對象。
那紙調崗表遞到我手上的時候,簽發人是那個叫馬彬的技術副主管。
他將表推到我眼前時,用一種既不冷漠也不溫和的口氣說
“你別太緊張。這不算處罰,是個過渡。系統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太‘認真’了。”
我接過表,沒說話。
“認真”在這個廠里,從來不是褒義詞。
你要是認真對待傷亡,你就是“不識時務”。
你要是認真處理漏洞,你就是“破壞流程”。
你要是認真對待編號里的每一個人名——
你就是“瘋了”。
所謂的e級觀察點,其實是一棟靠近污水冷卻塔的三層小樓。
外表刷著“健康干預與心理調節中心”,內部格局卻像極了老式收容室封閉走廊,監控全開,門口站著兩個“調崗協助員”——也就是穿廠服的保安。
我被帶進去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再不是“員工”了。
我是個待檢驗的“精神問題樣本”。
我甚至見到了舊識——那個曾因“頻繁交談不合規定”而消失過的老工“于老狗”。
他現在躺在一張金屬床上,兩眼無神,嘴里卻不停嘟噥著什麼。
我湊近听了幾句
“編號不是人,編號是命……編號忘了,人就完了……編號編號編號……”
他瘋了嗎?
我不知道。
但他確實還活著。
我被安排在一間牆漆已經斑駁的小房間里,門外掛著“觀察室03”。
每天有三次打飯、兩次測壓、一小時集體沉默“冥想課”,還有固定的“行為訪問”。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系統在看我是否“順從”。
只要我配合,我就有“調回正常崗位”的可能。
只要我不配合——就再也不會有人看到我。
第一次行為訪問時,是一個年輕女調查員帶著一台平板電腦進來的。
她沒報名字,沒報工號,只說了一句“你想不想出去?”
我點了點頭。
她眼楮盯著屏幕
“那我問,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特別重要?”
我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她淡淡道“系統監測你近期行為數據呈現‘救世型傾向’。”
我明白了。
我做的那些編號登記、偽造檔案、對抗注銷,系統都看在眼里。
在它們看來,我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妄圖拯救世界”。
這是精神病學里一種常見診斷救世型妄想。
“你覺得你能改變什麼嗎?”她又問。
我搖頭“不能。”
“那你為什麼要寫那些編號?白工名單?靜默檔案?”
我笑了。
我反問她“你小時候是不是也寫過日記?”
她沒說話。
“你寫,是為了改變世界嗎?”
“不是。只是怕忘。”
我望著她“我也一樣。”
“我是怕——沒人記得他們。”
她盯著我良久,合上平板“你的答案——系統會記錄。”
那一刻我知道,我得裝瘋。
不是真的瘋,是“被系統承認的瘋”。
第二天開始,我不再說完整的話。
只用編號代替人名。
吃飯的時候,我開始左手抓飯,右手打節拍。
“q065…q065…”
洗澡的時候,我故意用冷水沖頭,一邊笑一邊哭。
我刻意不睡整覺,只在凌晨三點半起身,在房間來回走動,然後突然趴在地上不動。
我知道那角有攝像頭。
我還知道,他們會將這一切輸入系統,生成“瘋癲指數”。
只要這指數達到某個臨界點,我就能“被放過”。
一天晚飯時,一名叫馬舌的瘋者坐到我旁邊。
他聲音低得像蚊子“你不是瘋的。”
我盯著他。
“你在裝。”
我笑了笑“你也不是瘋的。”
馬舌眼角抽了下“你以為他們不知道?”
“他們知道。”
“但他們不管你裝不裝。”
“他們只要你配合‘瘋’。”
我點頭。
“瘋,是一種配合。”
“瘋,是一種姿態。”
馬舌笑了,笑得像哭。
“那你瘋吧。”
“瘋久了,就真瘋了。”
他起身,往牆上撞了一下,血從額角流下來。
沒有人阻止他。
第二天,他被送去封閉室。
他用瘋,換了自由。
我明白了瘋,不是病,是武器。
你越是清醒,越危險。
你越是正常,越得解釋。
你越是試圖留下證據,越是招來“清理”。
他們只要瘋。
瘋了,你就成了系統的“死文件”,不會再觸發審核程序。
瘋了,你就進入那片“寂靜數據帶”,系統默認你已“失控無害”。
瘋了,你還能活。
而我現在要的,正是“活下去”。
晚上,我坐在床角,看著對面牆上那些劃痕。
那是瘋者留下的日記。
“一天。”
“兩天。”
“六十七天。”
“編號ql021消失。”
“編號qs009沒有回來。”
“編號q013被清除。”
我用指甲在牆上補了一行
“編號qs001,在此瘋。”
我輕聲念出
“我瘋了。”
“你別信。”
“你別信。”
“我瘋了——只是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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