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調崗的消息,是通過系統“中層變動軌跡通報”下發的。
不是“處罰”,不是“降級”,更不是“開除”或“觀察”,而是一個冷冷的通知︰編號nx002,將轉入“特殊任務監控小組”,暫時暫停所屬調度權限,繼續參與廠務任務評價系統采樣。
沒人告訴我,我將去哪干什麼,歸誰管,要不要簽到,更沒人說——我還能不能回來。
但我明白︰這是系統在“溫柔地下逐客令”。
特殊任務監控小組。
在這個廠,沒人知道它在哪,干什麼,歸誰指派,只知道這里的工人不多、不吵、不鬧,也從不升職。
它像一個廢物循環池,系統沒打算立刻除掉你,就把你扔進這里,看你多久會自動腐爛。
“這是系統的慈悲。”
我記得某個深夜,老六提到這個組時曾這麼說,“不立刻處死,是給你機會自溺。”
我被送進那棟樓的西側地下層,一個從來沒編號標識的門後。
進去那一刻,我幾乎以為這是另一個廠。
這里沒有廢料,沒有毒煙,沒有作業指令,只有一排排亮著白熾燈的工位,牆是水泥裸灰,地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終端接口線纏繞如根。
十多個工人坐在那里,全都穿著整齊工服,臉上卻毫無神采。他們的雙眼盯著前方屏幕,一動不動,仿佛早已和系統神經鏈接合一。
我也被分配了一個終端。
它看起來就像一台舊時代的計算機,但更像一台“人類剩余處理器”——系統將我們這些“非典型行為者”集中進來,灌入那些復雜的績效圖表、故障反饋和員工行為記錄,等著我們被困在“沉默的評估中”,直到再無波動。
終端屏幕上顯示出我的個人績效曲線。
它不是我在做什麼,而是我“可能”做什麼。
我看到一行紅字標簽︰
【nx002∣邊緣特例】
風險等級︰不穩定
協調系數︰負數偏移
系統可信度︰64持續下滑)
建議策略︰靜態監控+路徑封鎖
我第一次見到“邊緣特例”這個詞。
它不是低績效,不是問題員工,也不是可糾正對象。
它是系統無法說服、但又暫不能清除的“干擾點”。
換句話說,我是被系統“忍著”的人。
我還看到了一份我自己的“對比模版”︰
【標準對照者】︰編號g045
性別︰男
崗位︰調度數據采樣員
風險等級︰零
系統可信度︰99.2
建議策略︰重點保留,預備晉升
這人我不認識,但他每天做的事我也做過。
不同的是,他從不打額外備注,從不“超指令範圍”,從不使用“情緒性語言”。
他就是系統的“最優解”。
我忽然明白了。
在這個廠里,不是誰表現好就被認可。
而是誰更“可控”誰才能活得久。
一個坐在我對面的老工人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
他戴著金屬邊眼鏡,眼神麻木,卻透著一種熟悉的遲鈍感。
“你新來的?”他低聲問。
“嗯。”我回道。
“你別太用力。”他說,“太用力的數據,系統會標你‘擬態沖突’。”
“怎麼用力也錯?”我問。
“不是錯。”他淡淡地說,“是嚇著它了。”
“系統怕什麼?”
他笑笑︰“怕你把自己當人。”
系統的確怕人當自己是人。
我看得出來。
績效終端上,一條“非任務行為評分”專欄清清楚楚列著每一個我做過的“不該多做的事”︰
自發提出調度優化建議 → 非任務主線
協助一線工人搶修故障 → 超出崗位範圍
為編號者整理紀念資料 → 非生產相關行為
在系統中植入“建議反饋” → 非邏輯性行為
每一條後面都有一個紅色箭頭,代表“行為可信度下降”。
我曾以為,這些是“貢獻”。
現在我才明白——系統不需要你貢獻。
它只需要你“穩定地重復”。
午間休息時,我悄悄打開了終端底部的“系統行為權重模塊”。
那是調度組時劉乾教我偷偷解鎖的隱藏接口,用來查看系統怎麼打“績效權重”。
權重分為五類︰
穩定性因子40)︰是否每日按時執行指令
邏輯一致性25)︰是否行為預測與實際匹配
互動依賴度15)︰是否主動與系統交互
風險回避系數10)︰是否避免多余情緒波動
行為簡化傾向10)︰是否趨于短命令響應模式
我看清楚了——這不是考核,這是馴化。
誰越像系統預設的“理想奴工”,分數就越高。
誰越像一個人,就越偏離。
阿妹偷偷來看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她混進地下通道,在走廊盡頭遞給我一個包裝盒,里面是老六留下來的小型讀寫卡。
“你得知道,你是現在這批人里,唯一還在動的。”她說。
我問︰“他們動不了?”
她低聲說︰“他們不是不能,是不敢。”
“他們被系統篩過一次了,知道什麼該說,什麼該刪。”
“你現在,還在學說話。”
我把小卡片插進終端後口,準備導出我這兩天的全部“邊緣行為圖譜”。
我要拿這些,找出“如何成為異常”的源頭。
我要看清楚,這座系統,是怎麼把一個“正常的人”,變成一個“不該存在的存在”。
我調出自己過去180天的行為圖譜。
我發現一件駭人听聞的事︰
在我未曾發言、未曾出崗、未曾動筆的一整天里,我的“行為可信度”依舊下降了1.3。
也就是說,什麼都不做,系統也在扣你分。
我想了好久,終于在底部找到一條注解︰
“長期沉默者存在不可預見性,建議系統視為次級風險。”
我愣住了。
我忽然想到老六。
他最後一年,幾乎沒說話。
他每天完成任務就坐在床上,看著那只破表,一動不動。
他從不多問,從不提議,從不惹事——
可他死了,被焊在冷庫里。
系統沒有“獎懲邏輯”。
它只有“篩選算法”。
它篩掉“多嘴的”,也篩掉“太沉默的”。
它不在乎你死不死,只在乎你是不是“合適”。
我合上終端,手指發冷。
在這個廠,人不是人。
人,是曲線,是標簽,是變量,是系統懼怕的“不確定”。
它需要我們像螺絲一樣精確咬合,但又怕我們變成一把刀。
一把隨時可能戳穿它的刀。
當晚,我在工位角落,寫下這樣一句話︰
“在這里,績效不是人評的。
是算法在問︰你還像不像一塊肉?”
喜歡凡心入局請大家收藏︰()凡心入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