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心煩,沒回倉庫,獨自去了西區“舊橋口”喝茶。
舊橋口是老城區,棚戶改造區擱置多年,三教九流混雜,魚龍混水,街頭五光十色,各種人都擠在一起。這里賣煙的、看牌的、收保護費的,幾乎都蹲在街角,靠耳朵和鼻子吃飯。雖然我一向不愛來這兒,但那天我覺得自己的腦子亂得像火柴堆里落了煙頭,非得找個吵的地方才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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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便挑了家茶館,坐在角落,點了最便宜的一壺茉莉花。茶館里的布局簡單,牆壁斑駁,透出一股歲月的滄桑感。服務員面無表情地給我端上了茶,我胃里翻騰,勉強喝了一小口,味道也是開水的那種清淡。
邊喝邊抽煙,腦子里一團亂麻,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
老六走了、阿寶頂鍋、莊婧那條短信、貨車失蹤、倉庫內鬼、貨線動蕩……
每一件事,拎出來都能把人壓趴。我以為自己能習慣這份壓力,卻沒想到連坐著喝茶都開始覺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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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門外是小廣場,感覺那里的吵鬧更能掩蔽我的煩憂。我剛低頭點火,突然听到門口傳來幾個聲音。是幾個混混模樣的小青年,穿著破夾克,蹲在門口石階上吃熱干面。他們說話不小聲,毫不顧忌我這個角落坐著的煙民。聲音中透露出的氣息,也讓我不自覺地提起了警覺。
其中一個剃板寸的家伙,嘴里嚼著面,闡述著最近圈子里的傳聞︰
“听說了嗎?最近圈子里有人放話,懸賞‘淨空’。”
我心里一緊,耳朵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幾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另一個嚼雞蛋的說︰“淨空?就是那個什麼寺廟出身、現在混大柱線的那個?”
“對!就那小子,說他最近風頭太猛,把人搞急了。”
“多少賞?”
“三萬,只要給出他出貨時間、路線,或者能截住的位置信息。”
我手指一抖,火機“啪”地一下,沒打著,隨著一聲悶響,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空蕩蕩的茶館里發出一聲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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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在繼續聊。
“媽的,這三萬我真想要,就怕踫著個硬茬。”
“听說上次小彪那邊攔他,結果回去三個人都差點尿褲子,淨空沒動手,但那股氣場……嘖。”
這股氣場,仿佛瞬間將我卷入一個漩渦,讓我無法自已。
“他不會真殺人吧?”
“誰知道呢。反正現在他已經不是小混混,是……半條瘋狗。”
“瘋狗也得打掉啊,不然大家都難安生。”
我沒再听下去,站起身,推門出去。外面的風呼嘯而來,夾雜著新鮮的空氣和混合的氣息,似乎想要將我推向一個新的方向。那幾個小混混還沒反應過來,我已經走遠,心中一片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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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兩條街,站在一棟快拆舊樓的樓頂平台上,向下俯瞰,眼前是熟悉卻又陌生的城景。風從我耳邊刮過去,帶著燥熱的氣息,夾雜著樓下炒粉的咸味、油煙味,還有垃圾堆發酵的臭味,難以言說的腥味也在空氣中彌散。
我掏出煙點著,狠狠抽了一口,閉眼靜了一會兒,感受那股尼古丁的刺激。然後我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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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嘲諷,也不是害怕,而是那種——
“終于來了”的笑。
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圈子的規則就是這樣——你要站起來,就得有人看你不順眼;你要抬頭,就得有人想踩你腦袋。你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走,不可避免地會有人想要撬動你,想要將你拉下。
你爬得快了,別人私下里就會說你“上頭”——那是心中不安的蔓延,就像是對你實力的輕蔑;你爬得慢了,別人則會默默竊笑,準備在你面前揭短,口中說你“不行”。
你不主動惹事,麻煩也會自己找上你。你不出手,別人便會將你視作無形的便車,急于在你身上攫取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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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憤怒。
我只是突然明白,自己已經不是那個“還能退一步”的人了。
從我走上這條路的那一天起,我就在賭。賭我能走的更高、更遠,賭這條路能帶我去到更好的未來。而現在,輪到別人賭我什麼時候倒下、什麼時候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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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筆記本在風中翻開,似乎成了我思緒的傾訴者,我在風里寫下︰
“有人標了我三萬。”
這句話寫出時,心里竟有一種恍惚的感覺。想了一下,再繼續寫︰
“听起來不多,但足夠一個小頭目喝頓酒,買輛電車,送自己老婆去產檢。”
這一樁樁細節讓我的嘴角揚起一絲譏諷的微笑,因為這就是現實,殘酷而直接。
“我不怪他們動念,我只怪我,還想當個講道理的人。”
在這個混沌的圈子里,曾經的我還有一絲人性和道德,而現在,我卻感到那份理想漸漸淡去,化為了一種無奈的嘆息。
“可惜了,我已經不是那個講理的人了。”
寫到這里,我突然又加上一行︰
“淨空,這個名字,以後就是個價碼。”
我的心思在這一句話里,泛起漣漪。這個名字不僅僅是我自己的代號,曾經的自我,曾經的美好,都隨著罐頭般的生活逐漸變得無關緊要。
我合上本子,風把書頁吹得啪啪響,像是在提醒我——
你現在的命,不值道義,只值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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