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失眠了很久。
倉庫外風聲獵獵,屋頂的鐵皮被吹得啪啪作響,就像一個瘋了的鑼鼓手,在為一場未知的審判敲響節奏。
我喝了兩杯白酒,卻越喝越清醒。
直到凌晨兩點,我才閉上眼。
可一合眼,我就夢見了——師父。
—
夢里,我又站在了那座山門前。
天上飄著雪,腳下是泥混著冰渣,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少年時的我穿著灰布袍站在門檻外,雙手僵在袖中,臉凍得發紅。
廟里沒有人。
我喊︰“師父。”
沒有人答。
我一步一步踏進大殿,香爐冷著,佛像上的金漆剝落,只有空無一人的蒲團還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里。
我跪下,忽然听見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
“明軒。”
我渾身一震。
這是我俗名。
我下意識轉頭,卻只看見一盞風中晃動的青燈。
燈火微弱,卻映出地上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師父。
我想站起,可身體卻跪得死死的,像是地上生了根。
師父的聲音繼續響起︰
“你背著命債來。”
“這一生走下去,是償債,也是還願。”
我喘著氣問︰“什麼債?誰的願?”
可他沒有再說話。
只剩下雪,簌簌落在我肩頭。
我忽然看見自己童年的身影,從廟外被人抱進來——
那是個女人,穿著大紅棉襖,神情慌張,把我往師父懷里一塞,嘴里說著︰“他病得厲害,救不救隨緣吧……”
然後她轉身就跑。
我喊︰“別走!你是誰?”
她沒回頭。
只在廟門即將合上的縫隙中,我看見她耳朵上戴著一只極小的、銀色耳環。
—
我猛地睜眼。
手心全是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天已經亮了。
我坐起來,喉嚨像被砂紙磨過,嗓子干啞得說不出話。
我穿好衣服,下意識走向鐵箱,打開,拿出那串佛珠。
中央那顆珠子上,那一劃淺淺的“明”,像刀子一樣,刮在我心上。
“你背著命債來。”
“這一生,是償債,也是還願。”
—
我低頭坐在宿舍的折疊椅上,想起夢里的那個細節︰
那女人的耳環,是銀色的,極小,一點也不像廟外農婦該戴的飾物。
而且她把我塞給師父時說︰“他病得厲害”——說明,我不是從一出生就在寺里的。
我,是被送進寺里的。
可為什麼?
是誰要把我送走?是怕我死?是救我?還是,想讓我從世界上“消失”?
—
我想起那晚老六說的話︰
“不怕警察查你過去,怕的是他們查不到你過去。”
可我現在意識到——不是他們查不到。
是連我自己都查不到。
我的過去,有一整段,是空白的。
—
中午,莊婧來找我。
她剛從醫院回來,母親病情穩定了些,但情緒明顯不在狀態。
我一邊幫她熱飯,一邊問她︰“你小時候,記得幾歲之前的事?”
她愣了愣︰“大概四歲以後吧。再早的,好像也有些模糊了。”
“你記得你第一次看到你媽的時候,是幾歲?”
她笑︰“我出生就看她了,還記啥‘第一次’?”
我低頭。
“那你小時候,誰帶你去接種疫苗、報戶口、幼兒園報名、照身份證照片這些事?”
“當然是我媽。”
我點點頭︰“你沒經歷過那種……你一睜眼就已經在另一個地方的感覺?”
她有些不解地看著我︰“你怎麼了?”
我沉默幾秒,說︰“我可能……不是真的從寺里出生的。”
她瞪大眼。
“你意思是——你被人送進去的?”
我沒有回答。
只把那串佛珠遞給她看︰“你看這一顆。”
她低頭,看到那道“明”,輕聲問︰“這……是你名字?”
我點頭。
她握著珠子不語,良久說了一句︰
“那就說明,送你佛珠的人,是記得你的人。”
我苦笑︰“可我不記得他們了。”
—
那晚,我沒有寫太多日志。
我只寫了一句︰
“今天我做了一個夢。
里面有雪,有廟,有個把我抱進門的女人。”
“她耳朵上戴著一只銀色的耳環。”
“我想找到她。”
“不為要她認我,只為……問一句——當初為什麼把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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