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天陰得像鍋蓋要塌下來。
我剛卸完一車貨,準備去後巷洗把臉,才走幾步,就听見倉庫里一聲尖叫撕破空氣——
“啊啊啊!!!”
我心里一沉。
那是阿寶的聲音。
我幾乎是沖進倉庫的,貨架邊已經圍了一圈人,幾個手下按著阿寶,他臉色慘白,嘴角全是冷汗,右手死死捂著左手小指——鮮血順著手指縫往下滴,滴在水泥地上,滴滴作響。
“小子,誰讓你亂動貨的?”一個刺青男拿著一根鐵鉗,滿臉煞氣。
老六站在旁邊沒攔,臉黑得像能滴出墨︰“淨空,帶你兄弟回來管教吧。他差點動了‘內貨’。”
我愣住,整個人腦子轟地一聲。
“內貨”,是大柱哥底下最忌諱的東西——那是只傳主線、從不外漏的貨,有時候是黑錢,有時候是不可見的“信物”,甚至是和上面那層“關系”有關的東西。
任何人動了它——哪怕是看錯一眼,結果都不會輕。
我沖上去,把阿寶護住,盯著老六︰
“六哥,他才十八,他連貨是啥都不知道!”
老六冷笑一聲︰“不懂?你也不懂?他不是你跟著帶的嗎?”
我一時語塞。
身後鐵鉗男吐了口唾沫,吐得我心頭發冷︰“要不是看在你淨空的面子上,他今天五根都得下。”
“我拿命保他。”我咬牙說。
老六眯眼︰“你確定你扛得起?”
我沒有再答話,只是脫下上衣,露出早已遍布新舊傷痕的後背。
“我也在這個地兒活過來,一條命換他一根手指,值了。”
—
那天晚上,我背著阿寶回宿舍。
他一路都沒說話。
我把他放在床上,給他敷藥,指頭腫得像根紅辣椒,他疼得直咬牙。
我一邊擦藥,一邊問他︰“你為什麼亂動那批貨?”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听他們說……里面有錢。我想拿一點,給你買雙好鞋。”
我一怔。
“你說你看到若瑤那天,鞋都濕了,回來還發燒,我……”
他聲音越來越小,眼眶通紅︰“我想讓你哪怕在她面前,也別像個‘流浪漢’。”
我沒說話。
只是輕輕地按著他的手︰“疼就叫出來。”
他死死咬著嘴唇,淚水憋在眼里,卻什麼都沒喊。
我知道,他怕讓我听見他“軟”。
可我心里那一刻,卻像被誰活剝了一層皮。
—
夜里,我一個人坐在樓頂抽煙。
風吹過城市的霓虹,燈火闌珊,樓下汽車像蟲子一樣慢慢爬過。
我腦子里想了很多——從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到一起吃一份泡面、一起在工地上搶夜活、到阿寶第一次叫我“哥”。
我曾經以為,“江湖”這個詞,是講兄弟、講義氣、講一諾千金。
可今天我終于明白,這里講的是代價。
你護得了兄弟,就要準備失去更多的自己。
你若出頭,就得準備把背後所有擋風的門都自己扛下來。
—
第二天一早,我回到倉庫。
大柱哥也在,他靠著車,手里夾著煙,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站在他面前,開門見山︰
“這事,我來賠。”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阿寶年紀小,不懂規矩,我教得不好。但他不是壞人。”
“你要我賠錢,我賠;你要我賠命——我也認。”
他抽了一口煙,緩緩說︰
“淨空啊,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栽培你?”
“不是你打得好,也不是你嘴硬。”
“是你講情。”
他吐出煙,緩緩地說︰
“但講情的人,最容易死在‘情’上。”
我沒有反駁。
他沉默了一會兒,丟了煙頭,說︰“這事,就這樣。但下次,再出這種事,你兄弟斷的,就不是一根指了。”
我點頭。
“記住,淨空——兄弟是兄弟,規矩是規矩。”
“有一天你坐上我的位置,你會明白,‘規矩之外’的溫情,其實是最大的危險。”
我鞠了一躬,沒再說什麼。
—
那晚回到宿舍,阿寶正坐在床邊看窗外的月亮。
他問我︰“是不是……以後我再也不配跟你混了?”
我說︰“你不是不配,是你現在得學會什麼叫做‘規矩’。”
他低頭不語。
我拍拍他的肩膀,第一次沒有叫他“小子”,而是認真地說了一句︰
“以後你做任何事,都想一遍,‘我哥能不能替我背這口鍋’。
如果你不確定,那就別干。”
他哭了。
哭得像個孩子,也像個終于明白了世界不止熱血的少年。
—
我在日記本上寫下︰
“江湖不是非黑即白,它是灰色的。
我一直以為我能在灰色里守住一點光,可今天我知道,光,能燒傷人的。
但我寧願燒自己,也不想眼睜睜看著兄弟被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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