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風很大的傍晚,落日像一團火燒雲掛在新北市的西邊天幕上,把整座城市涂成了橘黃色。
我拖著裝滿廢品的袋子,準備往廢品站走。走到新北一中的東門時,忽然听見身後有人喊了一聲︰“讓一讓,讓一讓,校車要進來了!”
我本能地閃到路邊,低頭讓車。可就在那輛黃白相間的校車緩緩駛過我面前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我的心,像被誰拿針扎了一下。
林若瑤,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參考書,眉頭微蹙,神情專注。
她沒有化妝,臉蛋干淨,馬尾輕輕晃動,一縷碎發貼在額頭上。
我站在風中,像一尊泥塑,任憑身邊的人群來來往往、車聲喧囂,腦子里卻只剩下一個念頭︰
她還在這座城市,而我,也還在。
—
我沒有上前。
她沒有看到我,而我,也沒有資格讓她看到。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灰塵的舊衣,手上還沾著油漬和廢紙屑,鞋底開了口,塑料袋里擠滿了空瓶和爛紙皮。
而她呢?干淨、安靜、美好,像一株玻璃罩里的百合花,和我這株牆角雜草,根本不是一種世界里的生物。
我退後一步,躲進校門對面的電線桿後,遠遠地看著她隨著人流下車,跟在幾個女生後頭,走進校門。
她沒有回頭。
我卻在原地站了很久。
—
第二天,我特意把拾荒的路線改到了學校附近。
早上五點開始掃街,沿著學校周圍的胡同、後門、書店和早點攤兜一圈,到了下午四點,就在東門對面的早點鋪門口找個角落坐下,假裝吃東西,實際是在等她放學。
有一天,早點鋪的大姐看我坐了三天,問我︰“小兄弟,你是不是等人啊?”
我笑了笑︰“不是,就是歇歇。”
她把一塊熱油餅遞給我︰“別傻等了,命里的不一定是你等的那個。”
我沒接,低頭說了句︰“我知道。”
但我還是天天去。
—
有一次,我差點被她發現。
那天她和一個男生在校門口吵架,男生氣呼呼地走了,她獨自站在門口,低頭看手機,情緒有些低落。
我站在遠處,心里像有一只老鼠在啃。
想上去和她說句話︰“你好,我是……寺里的小和尚,還記得嗎?”
可是,我站在原地,嘴巴張了張,最終什麼也沒說。
我怕她看到現在的我,會嫌髒,會後悔曾跟我說過話。
—
晚上,我回到城中村,發現阿寶正蹲在我門口抽煙。
他一見我回來,立馬站起來︰“你去哪兒了?今天有活你怎麼沒來?”
我敷衍道︰“不想去了,歇一天。”
“歇一天?你現在還有資格歇?”阿寶皺著眉,“這月房租你還有一半沒交,水電馬上要斷。”
我低頭不語。
他看著我幾秒,忽然換了語氣︰“你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女孩了?”
我沒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阿寶嘆了口氣,從褲兜里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淨空,你听我一句——你要是真想有點將來,就得先放下她。”
“我不是不讓你喜歡人,可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
我還是沒說話。
他說得沒錯。可道理我懂,心卻不听話。
有些人,就算只見過一次,也會種在你心里,生根發芽。
—
有一天晚上,我又在學校附近轉悠。
天已經黑了,校門口的燈打得很亮。
我看到林若瑤從教學樓出來,身邊只有她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花壇邊,低頭看手機。
她的神情很安靜,嘴角掛著一點笑意。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寺里,她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小和尚,你以後會還俗嗎?”
我那時候笑著搖頭︰“不會。”
她說︰“你以後一定會的,因為你眼神里是有故事的。”
那時候我還不懂這話的意思,現在終于明白了——故事,不是在廟里念經得來的,是要走進塵世,走進痛里,才能寫出來的。
我站在昏黃的街燈下,輕聲說了一句︰
“林若瑤,我真的來了。”
—
就在這時,我身後響起一陣摩托的轟鳴聲。
我下意識轉頭,看見三輛摩托從小巷子里沖出來,疾馳而過。其中一個騎手一把扯下路邊小攤的飲料箱,大笑著遠去。
小攤老板追了兩步,罵罵咧咧。
我也沒想到——這一幕剛好被從校門口走出的林若瑤看見。
她望向那方向,臉上露出一絲驚訝。
而我,恰好站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我們的目光,在街頭短暫地對上了。
我心里一緊。
她眯了眯眼,像是在試圖看清我。可燈光昏暗,我戴著帽子,臉又被灰塵遮住,她只是遲疑了一下,隨後轉身進了校車。
我松了口氣,又覺得心里空了一塊。
她沒有認出我。
也是,她怎麼會認得出來?如今的我,和那年站在山門前、手里拿著念珠的小和尚,早就判若兩人了。
—
那天夜里,我坐在出租屋的床上,一遍遍在紙上寫著“江k00258”,然後又一遍遍劃掉。
阿寶在隔壁放著音響,唱ktv︰“這一生關于你的風景,我都不舍得刪去……”
我看著窗外那片燈火,心里想︰
“我來到這座城市,不是為了撿瓶子,也不是為了吃飽……我只是想,再靠她近一點。”
可現在我才知道——靠近,也需要資格。
而我,什麼都沒有。
除了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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