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點,天還沒亮。
我背著從廢品站借來的編織袋,走在新北市的東環高架橋下。霧氣混著塵土,像是夜晚未醒的尾巴,把整座城市拖得昏昏沉沉。
橋下是城市遺忘的角落,塑料瓶、快餐盒、泡沫箱、破電視……這里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希望。
我在這里開始了我的“拾荒人生”。
—
說來好笑。
曾經在寺里掃地時,我念誦著“萬法皆空”,以為自己看透塵世。可現在,我蹲在垃圾桶旁,翻著半截發霉的漢堡、爛掉的礦泉水瓶,忽然覺得這世界最真實的地方,竟然是這些臭氣燻天的角落。
我不是唯一的拾荒者。
每天早上,會有三四個“同行”出現在不同的街區。有個老太太推著三輪,嘴里念叨著“先來先得”;有個斷了一條腿的老兵,總喜歡在站台邊翻人扔下的報紙和飲料瓶;還有一個戴著紅帽子的年輕人,自稱叫“老貓”,其實比我還年輕。
他是我在拾荒的第一個朋友。
—
“你也是剛來?”老貓蹲在我旁邊,一邊抽煙一邊問。
我點點頭。
“看得出來,你不像撿破爛的。”
“我以前也不像人。”
他咧嘴笑了笑︰“你還挺有意思的。你叫什麼?”
“淨空。”
“啥?淨空?听起來跟和尚似的。”
“我……以前是在廟里長大的。”
老貓呆了一下,然後大笑︰“怪不得你看垃圾的眼神都特別溫柔。”
我沒笑,只是繼續翻著一堆飲料瓶。我不想跟他說話太多,我怕說多了,過去那一口“清淨氣”就保不住了。
可他還是沒完。
“你是不是失戀了?我看你這狀態,跟我剛失戀時一模一樣。”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找的是一個人?”
老貓拍了拍褲子,站起來說︰“哥也是有故事的人。想听听我的故事嗎?”
我沒吭聲。他卻講起來了。
“我以前開網吧的,後來談了個女朋友。她說想開個花店,我把網吧賣了給她開店,最後她跟送花的跑了。”
我抬頭看他一眼。他正把一個飲料瓶踩扁,小心翼翼地塞進袋子。
“後來我沒錢了,就出來撿瓶子。”
他看著我,聳了聳肩︰“這年頭,窮不丟人,心窮才丟人。”
我默默點頭。
也許,他比我活得更通透。
—
我每天都在市中心和舊小區之間游蕩。
這些地方人多、垃圾多,機會也多。
有時候我也去學校附近轉,學校外的垃圾桶總是能翻出一些飲料瓶、牛奶盒、甚至丟掉的電子設備。偶爾我會在角落里看到林若瑤的身影,但我已經不敢靠近。
她曾經在一次路口等車,我站在幾十米外的公交站旁。
她的神情很平靜,拿著書翻著,陽光灑在她的側臉上,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人。
我捏緊了手里的塑料瓶,藏在身後。
她不知道,我就在這座城市里,離她那麼近。
可我也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其實比那年在寺門口還遠。
—
有一天,我在巷子里撿瓶子,撞見了一個偷錢包的小混混。
他以為我是警察,轉身就踹了我一腳,還把錢包丟進我編織袋里。
我被警察帶走了。
進了派出所,我第一次真正面對現實的冰冷。
“你叫什麼?”
“淨空。”
“你職業?”
“拾荒者。”
警察看了我一眼︰“學生模樣,怎麼撿破爛了?”
我沒回答。
他嘆了口氣︰“沒證據說你偷,但也別在這附近混了,這片地盤歸陳劍兵那伙人。”
我一愣。
陳劍兵——這個名字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我記得他,那次在小吃攤盯著我不放的家伙,就是他手下的人。
我點了點頭,說︰“我會走的。”
—
出了派出所,我看著天,已經傍晚。
肚子空著,腳也軟了,可我知道,我不能停。
我還要活下去。
我在心里一遍遍念著經文,想借此給自己一點力量︰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這空,實在太重了。
那天晚上,我在橋洞下和老貓喝了一瓶五塊錢的二鍋頭。他說他有一次從垃圾里翻出過金項鏈,還拿去賣了兩百多。
“你以後要是真撿到寶貝,記得請我喝酒。”
我說好。
可我心里明白,我現在要找的“寶貝”,不是錢,是一個人。
她叫林若瑤。
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有個曾為她翻遍垃圾堆的人。
而我,也終于明白了。
拾荒,不只是為了生存。
而是為了——讓自己還有資格在某個黃昏里,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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