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檸正在看報紙，這已經是近段時間以來的第五起謀殺案了。與之前的情況一樣，受害者都被變成了一具干尸，就像是傳說中的吸血鬼又出現在了人間一樣，一時間眾說紛紜，人心惶惶。但更多的是對警局的責問。為了這件事情，她蘭橈社的四名手下都被派往了一線進行調查。雖然知道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多半是黑水，但是抓不到他，就無法平息民憤。她現在的心情，和窗外的冰天雪地無異，也和室內沉悶的空氣一般。
等自己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必得去會一會這個黑水！
沐檸想起以前與黑水還是有過幾面之緣，這個家伙平時話不多，眼神總是機警而陰沉，是個做探子的料子。但這幾個獵魔人暗地里策劃背叛黑槿管理官，被處理掉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沒想到這條漏網之魚給他們造成了這麼大的問題。黑水的復仇絕不會只是這五具尸體，他的目標肯定是管理官。
她放下了報紙，打算喝口茶潤一潤嗓子，便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沐檸抿了一口茶，很糟糕的茶水。這里是警察醫院的病房，要來找她的不是醫生護士，那多半就是警方的人。
當那人拉開病房的門時，沐檸著實有些驚訝。來的人竟然是閱川。他梳著大背頭，鼻梁上架著一個頗為古典的眼鏡，鏡框是暗黃色，雕著細密得看不清的花紋，鏡腿還掛著兩串銀色鏈子，垂在他的後頸。他的鼻子和他的頭發一樣泛著健康的油光，一看就是精心呵護的。
門一開一合，帶來了瞬間的寒意，和還算新鮮的空氣。
“听說你醒了兩周了，一直不得空來看看你。師姐的身體可還好？”
非常標準客套的問候。但閱川說話的語氣總給沐檸一種過分甜膩的感覺，像是含著一口蜂蜜在說話一般，讓她的腳趾不由得抓緊了床單。她可不喜歡這種腔調。
“新晉魔法部部長，您能勞動大駕，我已經受寵若驚了。”
沐檸的回答更加標準，像從教科書上抄下來的一樣。
“還在生氣？”閱川自然也听懂了弦外之音，他脫下厚厚的外套搭在床邊，在洗手台淨了手，自然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和隻果削了起來。
“哪敢，讓你擔任魔法部部長是黑槿管理官的決定，我對此毫無異議。”沐檸笑了笑，但是腦海中卻回響著一個聲音︰這個位置差一點就是老娘的，要不是你承諾貢獻出你那幾桶金子來建設魔法部！
但沐檸也不得不承認，這幾桶金子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賽博人，災後重建，與狼國的軍事備戰，哪一項都是燒錢的事兒。國家財政根本沒有更多的經費來支持建設這樣一個怪異的機構。畢竟在賽博人帶來的災難中，領導者們看到的全是科技的恢宏力量，而魔物科在這場災難中也沒有發揮太大的救援作用。
不過，拋開那些金子，閱川這個人本身還是有點本事的。
他本來比沐檸小一級，是她的師弟，石武的師兄。閱川研習的魔法是米爾卡爾學院中少有人擅長的視覺系魔法，簡單來說就是召喚各種或光怪陸離，或真假難辨的幻象。控制一個人看見固定的景象不算困難，但是能讓一群人沉浸在同樣的幻象中而不自知，卻不是件易事。
雖然沐檸的手下元英老說閱川玩的都是虛頭巴腦的魔法，但沐檸清楚，真的對戰起來，蘭橈社的四個人都不是閱川的對手。
有顏，有實力，還多金。能當上魔法部部長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且平心而論，沐檸覺得自己當一個老師就很好，黑槿讓她管理蘭橈社她已經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更別提魔法部的事情，那是要面向公眾的，雞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
因此，她很快就緩和了語氣，關切地問道︰“魔法部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我看報紙上你的首秀非常不錯。”
“托黑水的福，現在大家都對這個能吸干人體內水分的家伙忌憚不已。管理官乘機把魔法部推到民眾面前，民眾大都是支持的。不過，前提是我們能把黑水捉拿歸案！這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他的背後可是……”
“魔王卜！”沐檸應和道，這些事情在元英來探望她的時候都告知她了。
閱川微微頷首，“我們已經知道，魔王卜掌握著八種巨大的魔力，其中的坎卦在黑水的手上，兌卦在阿澤的手上，都是魔王主動交出去的。管理官還摸不透魔王究竟想要做什麼，只是在人間尋找他的代理人，還是說有更大的陰謀。”
“或許只是制造混亂，趁機牟利吧。”既然無緣魔法部，那這些事情也不是沐檸需要考慮的。蘭橈社已經夠讓她費心神了，難得的養病休假，她可不願意替閱川去考慮。
“難說，師姐說的是對的呢。”閱川切下一塊隻果，遞給了沐檸。
沐檸也沒客氣，直接用嘴叼住了隻果，吞了進去。
“你現在飲食都還正常嗎？”閱川繼續關心地問道。
“還好，吃嘛嘛香。”沐檸看著閱川，這個話題的轉變太快了，她隱約猜到下一句閱川要問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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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之前也太冒險了，就把石武交給你的東西吞進肚子里，萬一那東西對身體有害怎麼辦？”閱川也看著沐檸的眼楮。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的！沐檸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石武托付給她保管的寶石乃是石武最為看重的寶物，沐檸之前誰都沒有告知，要不是獵魔人和操偶師們這次的襲擊，這個秘密本來應該繼續保持下去的。如今就這麼大白于眾人面前，對此虎視眈眈的人一個接一個，都會來找她！
魔法部肯定也需要這個寶石，來提升力量。至于是于公還是于私，沐檸就不知道了。
“若非如此，等那幫家伙把它奪去了，不是後果更糟？石武臨行前，我承諾過會替他保管好，直到他回來。”
“你很在意和他的承諾嗎？”閱川問道。
“我在意我立下的每一個承諾。”沐檸沒有理會閱川的揶揄。這本來就與別人無關，守信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很討厭別人對她單純的動機做出延伸。
閱川又削下一塊隻果，放進了自己的嘴巴里，輕輕地咀嚼著。房間里很安靜，沐檸能听見隻果塊在他嘴里被咬斷的聲音，還有混合著口水咽進食道里的聲音，最後是沉入肚子前的最後悶響。
“那你在意他嗎？除了師姐對師弟的幫扶之外的那種在意？”閱川放下了水果刀，刀鋒將病房頂上的清冷日光燈晃進了沐檸的眼楮里。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閱川，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打探的。”沐檸有些生氣，但至于是為什麼生氣，她也說不上來。
“當人們說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的時候，大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閱川仍然看著沐檸臉上的任何一絲變化，像是在尋找嫌疑人破綻的偵探。
要是桌子上有一個放大鏡，沐檸敢打賭閱川會拿著放大鏡看自己的任何一根毛的動向。她真的很討厭這種審視的目光，“看起來，你比我更關心你遠在南半球的師弟。不如和你告訴我，他現在的動向如何，免得我還要自己去打探。”
“在蕪洲大鬧了一場，現在去平琴島了，估摸著這兩天就要登島了。他似乎很留戀盛夏，不肯再回到我們這塊嚴寒之地了。”
謝天謝地，閱川終于收回了目光，否則沐檸就要拔出輸液針頭直接插進他那雙眼楮里去了。
“或者他只是追著彗星的余暉，去往更北方的大陸。”閱川補充道。
“龍之國……”沐檸眼中有些驚訝，那塊大陸絕不是他們這些外族人應該去踏足的地方，如果石武真的去往龍之國，恐怕會吃盡苦頭。
“師姐，你把我想得太復雜了。”閱川又露出春花般的笑容，“或許你該寫封信給石武，勸他不要去那塊禁區。渡鴉會為你傳遞消息，而石武說不定會考慮你的建議，如果他也如你在乎他那般在乎你的話。”
閱川的手中突然多出來一張紙，他又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遞向了沐檸，須臾之間，那把刀變成了一支筆。
沐檸明白了，說了這會子話，現在才到了重點。他們把蘭橈社四姐妹派出去執行任務，就是不想她們在沐檸身邊，徒增變數。在她昏迷的時候，恐怕魔物科和魔法部想盡了一切辦法要把這顆寶石從自己體內取出來，但都失敗了。所以，他們著急要把石武叫回來，即便石武已經當著黑槿的面辭職了，他們也要舔著臉把石武找回來。
沐檸接過筆，筆桿冰冷，筆尖鋒利。
這支筆依然是一把刀。
“是你的意思，還是管理官的意思？”沐檸拿著筆，最後問道。
“師姐，我說了，你把我想得太復雜了。”閱川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雪花和著寒風一起被吹進了病房里，那讓沐檸感覺沉悶的溫暖瞬間蕩然無存，只剩下刺骨的寒冷，逼得她蜷縮起來，裹緊被子。
“你干什麼，好歹我還是個病人呢，能不能別折磨我，快關上！”
閱川站在風雪中，語氣不再甜膩，就像被倒春寒摧殘的春花，“師姐，寒冬已至，如果師弟不能及時回來，那我們恐怕都看不到來年的花開了。”
沐檸看著那一片片被吹進來的雪花，灰白的霧氣在窗口彌散開，遮住了閱川的臉龐。在那氤氳的白氣中，沐檸看到了被厚厚的積雪覆蓋的大地，動物只剩下骸骨，植物只留存殘枝，天地間只剩下唯一的白色。但在白色的最深處卻有一雙眼楮，一雙勾勒不出輪廓與細節的眼楮正盯著她，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夠了，閱川！”沐檸大聲地吼道，抓起桌上的隻果，朝著閱川砸去。
閱川接住了隻果，幻象也立刻消失。窗戶並沒有被打開，甚至窗外也只有寒風，沒有下雪。但那寂寥的白色卻是真的。
“那東西是什麼？”沐檸知道閱川不是來跟她開玩笑的，他沒那個閑情逸致，自己也不是嚇一嚇就會屈服的。寶石的能量還在自己的身體里，即便是抱病，現在的她要捏死閱川也不比捏碎一個隻果難。
“五千多年前……”一個聲音在病房的門口響起，是戌狗，她的身邊還站著黑槿，“一條叫做冰夷的巨龍甦醒，他是寒冬的象征，在蓋亞漫長的歷史中，他的每一次甦醒都伴隨著持續千年的冰期，整顆星球化為雪球，萬物生靈埋葬雪中。辰龍在寅虎的幫助下戰勝了這條巨龍，將它的頭顱，四肢，軀體和心髒封印在了四個地方。它的身體埋在南極島，由企鵝族守護；它的頭埋在北溟島，由冰原狼族守護；它的四肢埋在西嵐雪山，由白狐族守護；而它的心髒，則被封印在龍石大洲的龍之國中。”
“南極島，北溟島……不是都？”沐檸深感情況不妙。
黑槿點點頭，“南極島的企鵝族經歷了各種混亂，最後離開了南極島，去往了盤古大陸的永凍冰原，但是他們卻在那里被黑霧封印；北溟島的冰原狼族則在上個月受到了襲擊，也被黑霧籠罩。而制造黑霧的，則是居住在西嵐雪山的白狐一族，也就是我們說的操偶師家族。目前看來，他們已經拿到了冰夷身體的三個部分，只剩下位于龍之國的心髒。”
“如果他們拿到了心髒……”沐檸想起了閱川給她看到那副景象。
“那這個冬天，將是我們的最後一個冬天。”黑槿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酷，就像寒冬已經進入了他的軀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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