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暗下來,式祈便跟隨著焚寒一起動身前往雪山上。在通過試煉之後,他們一共只有三個白狐獸人正式被操偶師家族錄用,但這一周以來都只是干些雜活兒。
    式祈這一周待著的地方是在山腳下的曇花鎮,距離自己的家鄉並不遠,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在這里生活的大都是替操偶師們打工的普通白狐獸人。往來的商人也可以進入小鎮中交易,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學校供生活在這里的孩子們學習。雖然這里的生活相對比較自由,但是由于遠離操偶師家族的核心圈子,基本上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情報可以探查到。
    曇花鎮最多的人是木匠,他們用只在這座雪山腳下生長的鐵橡樹和藍木樹雕刻木偶,定期會有人把這些木偶運往雪山。但是這些木偶能做何用,式祈尚且不清楚。不過最近式祈留意到有很多原產狼國的長生花運到小鎮上來。那些小花在寒冬中運抵此處,卻依然生機勃勃,真是旺盛的生命力。
    沿著曇花鎮西側的小路往雪山上走,約摸一公里的路程便會抵達星月堡,從這里開始就是操偶師家族們的地盤了,一般的人是不可能被允許進入的。星月堡居高臨下,可以一覽曇花鎮全境,想要偷偷摸摸繞過去是不可能的。
    星月堡往上就沒有道路了,但是有一條叫做逆川的神奇小河,從星月堡附近的地泉涌出,流向山頂,再化作一簾瀑布傾瀉而下。沿途會經過寂靜堡、鐵橡堡和暮谷城。
    暮谷城是操偶師的統領居住的地方,位于雪山上兩條狹窄的山脊之間,整個城也只是一排擠在其間的石頭房罷了。每天只有傍晚時分,陽光才會從兩道山脊之間的那個缺口照射進去,讓那暮光傾城。除此之外,便一直是昏暗死寂。但那山脊上卻不安靜,那里站滿了木偶,在猛烈的山風中不停地開合著下顎,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暮谷城再往上,只有山巔上的一個小房子,他們戲稱為玩具屋。里面居住的是一個叫做奇遁的怪脾氣老頭兒,據說是一位機關師,就連操偶師的統領也對那個老頭兒畢恭畢敬,想來是個厲害的角色。
    現在式祈和焚寒便站在逆川的一塊浮冰上,水流推著他們剛剛離開了鐵橡堡。
    式祈沒有和焚寒攀談,他感覺這個家族的人似乎都像一團冰一般,寡言少語,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他倒是並不反感這樣的人,畢竟平日里他自己的話就不多。但這個叫做焚寒的人給式祈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覺得這個人冰冷的外表下確有一團如岩漿般翻滾的熾熱野心。他只要看一看焚寒的眼楮便知道。而他更知道,這種隱忍的野心家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存在,尤其是對于他這樣的臥底而言。
    他只得看著腳下清澈的河水。赤色彗星倒映在里面,像引路的紅龍,游曳在浮冰之前。式祈知道這個家族的人對于天上的彗星頗為在意。即便他們不說,但是他們看向彗星的目光可逃不過式祈的眼神,那是一種貪婪而興奮的目光。
    另一件式祈敢肯定的事情,是他們聚集了家族內法力高超的魔法師們,都在雪山的半山腰處日夜搗鼓著什麼。就比如現在,半山腰處還不時迸發出七彩的魔光,有時還有轟隆隆的聲音。反正那兒的積雪都被清理干淨了,倒是不擔心引起雪崩。但具體的細節式祈也不清楚,只知道那里有一個什麼封印,他們非常急切地想要打開那個封印。
    這些事情目前都沒頭沒尾的,他決定多探听一些,再想辦法向黑槿傳遞。式祈又不禁回憶起幾天前還在帝都時的場景。
    那天黑槿來到了魔物科的房間里,他這麼和式祈說,“我知道你並沒有失憶,式祈。”
    式祈抬起頭,迷茫地看著黑槿。
    “操偶師們此前對阿澤動過一次手,他們中的一員,白靈,也知曉了虎落的不一般。你認為他們會不會再對你的朋友們下手?”
    式祈目光閃爍,黑槿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你是在操偶師家族的勢力範圍內長大的,又去神隱寺修行過。如果你進入了他們家族內部,或許能在他們下一次對阿澤出手前幫助你的朋友們。”
    “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式祈反問道。
    黑槿似乎有些詫異,式祈此刻的眼神已經變回了那種雪山狐族特有的凌厲。
    “我想要知道他們和狼國還有獵魔人密謀的陰謀。我想要知道黑霧的破解之道。或許你有所耳聞,南部冰原和北溟島都已經被黑霧籠罩了。他們也試圖在帝都施展這樣的魔法。”黑槿的這番話多少是誠懇的。
    “那你能給我什麼?”式祈繼續問道。
    “什麼都給不了!”黑槿不緊不慢地說。
    “空手套白狐?”式祈不屑地說道。
    黑槿沒再說話,只是伸出了手。
    式祈遲疑了,但還是脫下了手套握住了那雙粗糙有力,飽經風霜的狼爪。
    黑槿的未來在式祈腦海中展開……
    河水激起的水花澆在了式祈的腿上,這一激靈讓他收回了記憶,重新面對著現實。說到底,就算他現在想要傳遞消息,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雪山上守衛森嚴,一只螞蟻都別想逃出去。他們三個本來就是新進的成員,日夜都處在操偶師家族的視線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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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讓他不安的恐怕就是眼下的境遇了︰焚寒親自來曇花鎮找到了他,說要帶他去雪山上。
    式祈忘不掉周圍的人艷羨的目光,但他可沒敢高興。即便他的最終目的是潛入操偶師家族的高層,但這速度未免太快了。
    焚寒沒說帶他去上面的理由,他也不敢多問。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浮冰上,大約又過了一小時,天完全漆黑了,他們才抵達了目的地——暮光城!
    焚寒輕車熟路地下了浮冰,但式祈不小心踩進了河里,刺骨的河水灌入鞋子,讓他不禁輕輕叫了出來。
    焚寒不滿地微嘖了一聲。
    好在式祈立刻調整了狀態,不再多說。
    這里可是暮光城,是操偶師家族最核心的城堡。讓他來到這里,多半不是好事。
    但奇怪的是,焚寒並沒有走向城門,而是朝著更高的地方而去。式祈抬起頭便能看到山頂上一抹淡淡的橙光——是那個玩具屋里發出來的。
    要見自己的居然是奇遁那個怪老頭?
    式祈想不了太多,只得跟在焚寒身後,在齊腰的積雪中艱難前行。鞋子里的河水已經被凍成了冰,讓他的腳步越發沉重,雙腿也慢慢失去了知覺。到了最後,近乎是爬著前行,才不至于落後焚寒……太遠。
    焚寒已經走到了玩具屋的門口,但沒等他敲門,屋子里就傳來一陣爆炸聲,火舌從窗戶里噴出來,連式祈都感受到了一陣溫暖。隨即,房門打開,一個渾身焦黑的老頭兒驚慌失措地沖了出來,他的尾巴上還燃著綠色的火焰,活像一條噴火龍。
    焚寒淡定地用手指了一下那團綠火,火焰便熄滅了。看樣子這樣的場景護法已經見怪不怪了。
    “先生,您這是又在琢磨什麼?”焚寒頗為客氣地問道。
    “呼……呼……原來是護法啊,多謝多謝!”奇遁這才注意到門口的焚寒,“你看不出來嗎?我在研究龍焰!”
    “您注意安全,當年要不是您把半個暮光城都炸了,掌門也不會讓您來這里搞研究。您要再把雪山之巔給燒沒了,那只能讓您搬去天上去研究了。”
    式祈原以為焚寒是一個很古板的人,沒想到也會開玩笑。
    “不會不會!”奇遁連連擺手,“話說這麼晚了,護法來找老朽有事?”
    “您要的人我給您帶來了!”焚寒側開了身子。
    “哪里?”奇遁抬了抬老花眼鏡,看著腳下白茫茫一片的積雪,沒有半個人影。
    “這里!”式祈從兩百米遠的積雪中舉起一只手,橙紅色的手套格外醒目,像棵開在雪里玫瑰花。
    “既然人到了,那我先告退了。”焚寒對著奇遁鞠了一躬,便踏著輕快的步伐從式祈頭頂掠過,直奔著暮光城而去。
    “式祈!”奇遁字正腔圓地說道,“快快隨我進屋!”
    我也想快點進屋啊!式祈心中罵道,手腳並用地在積雪中刨著路。終于在這個老頭兒的耐心快要耗盡的時候到了門口。
    隨著房門關閉,這刺骨的寒冷才算離開了。可屋子里一片狼藉,各種圖紙和書籍散落一地,有的還冒著火星,整個房間充斥著難聞的味道。
    “式祈!”奇遁叫人名字的時候總是中氣十足,活像學校里的班主任一樣。
    “啊……先生,我在!”式祈學著焚寒的口吻也叫奇遁先生。
    奇遁塞給了式祈一把掃把和一個簸箕,“先把這里收拾了!”
    “好的,先生!”式祈立刻動了起來,反正之前在曇花鎮也是打掃,這里的地兒更小,掃起來很快。
    不過,式祈整理那些散落的書籍的時候,卻不住地被里面的內容吸引。古老的魔咒,復雜的法陣,神秘的,都在這些書中有詳細的記載。即便是神隱寺的藏書閣里也沒有這麼全面。式祈不知不覺間看得入迷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手里的工作。
    “式祈!”直到奇遁站在他身後。
    式祈一哆嗦,立刻放下了書,繼續打掃起來。不多時,整個屋子已經化凌亂為整齊。
    老頭兒很是滿意,“式祈!去逆川打點水來?只有那兒的水能滿足我接下來的事。”
    式祈有些開心,看來這老頭兒是打算做點魔藥了。他拿起一個桶,重新從齊腰的積雪間走過,辛苦地把冰山之水帶了回來。
    “很好,式祈。”奇遁滿意地笑了笑,指揮著他把水倒進一口小鍋里,將水燒開後,小心地收集了蒸汽凝結而成的蒸餾水。接著再把這蒸餾水燒開,繼續收集蒸汽,得到更加純淨的水。
    “是要用來做什麼重要的魔藥嗎?”式祈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地問道。
    “泡茶!”老頭兒悠哉地說道。
    這一瞬間,式祈希望把玩具屋炸開花。
    奇遁用這一小杯水泡了茶,坐在一個破舊的小沙發上,愜意地喝著茶。不再說話。
    式祈感覺有些手足無措,他寧願再拿起掃帚把整個屋子掃一遍,也不願意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這個糟老頭兒的面前。
    “式祈!”奇遁突然放下了茶杯,那股老頑童的姿態全無,一股寒意從他那年邁佝僂的身軀中溢出,“你為什麼來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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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寒護法說是您要我來這里的。”式祈一臉無辜地說道。
    奇遁搖搖頭,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也毫不在意。式祈能看出來,老頭兒不滿意他听到的答案。
    “我從小在祭師家族的傳聞中長大,我想來到這里應該是我的宿命吧。我想要學習強大的魔法,而你們掌握著強大的魔法!”式祈說了一半的真話。
    “但你卻沒有先來雪山,而是去了智人國的神隱寺!”奇遁站起身來,一雙渾濁的眼珠死死地盯著式祈。式祈甚至都覺得他看不清自己,但卻又感覺他能把自己看透。
    “不是我主動去的。”式祈平靜地說道,“是他們找上了我。我說過,我想要學習強大的魔法,你們並不是我唯一的選擇!”
    式祈說完後也注視著奇遁。
    這次的回答奇遁滿意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笑了起來。
    “為什麼是我?”式祈反問道,“為什麼把我叫來?”
    “式祈,你不是一個喜歡主動出擊的人,你也很善于隱藏自己的實力。你不會主動去尋找機會,除非機會找上你。當初神隱寺的老禿羊找上你,如今的我也找上你。或許你不該問我,而應該問你自己,為什麼是你?”奇遁彎下腰,從桌子地上翻找著什麼東西。
    式祈不得不承認,這個老頭兒簡直會算命。他不禁看著自己的雙手,禁錮在手套中的雙手。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我會擁有這種近乎詛咒的能力?
    奇遁拿出了一本蒙塵的書,手指沾著唾液翻開了它。黃褐色的紙張上記載著的全是式祈從未見過的文字和圖案。
    “馴龍的魔法,合你的胃口嗎?我的徒弟!”
    奇遁把某一頁推到了式祈的面前。一條紅色的巨龍正被細細的鎖鏈扣住,在書頁中痛苦地扭動著身軀。它旁邊的魔法師正把火龍之氣吸收到法杖的紅寶石之中。
    等等?式祈突然反應了過來,“您剛才說……徒弟?”
    “我已經很老了,式祈,比你想象的還要老。我沒有孩子,也從來沒有徒弟。”奇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一絲憂郁,“我要把我畢生所學教給你,如果你願意叫我一聲師傅。”
    式祈愣住了。他能感受到奇遁是真誠的,就像山巔的白雪一樣。他第一次為自己臥底的身份感到不安。
    “如果你願意的話……”奇遁喃喃道。
    良久,式祈也沒有給出答復。
    “我太老了,太老了……”奇遁落寞地收起了書,慢慢地拖著殘軀回到了屋里的床上。
    式祈听到了老人嘴里還在絮叨著自己老了,不過沒多久,便被輕輕的鼾聲替代了。
    他吹滅了桌上的煤油燈。
    滿屋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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