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鎮會完親家後就回到航天研究院文昌基地,一頭扎進月宮築夢的宏偉藍圖里。
月球基地的“洞穴技術路線”已塵埃落定,文昌旁邊小島上,為支撐未來地月運輸龐大耗電的核電站正晝夜轟鳴,鋼鐵巨獸般的骨架在熱帶陽光下拔地而起。
肖鎮的心思更多在訓練那些“千萬里挑一”的航院天才苗子上,教授他們駕馭“超級電彈彈射航天器”的尖端技藝。
至于那些超級工程的具體設計難題,自有弟弟肖曙統籌,他和秦老師只需在關鍵處點撥一二,為新一代鋪路。
元旦的余溫剛散,李啟明就叩響了肖鎮辦公室的門。
“進來!”肖鎮頭也沒抬,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李啟明推門進來,帶著一股清晨的涼氣︰“哥,兩件事。第一,張副主任和他背後那個‘家族’,九個人,全栽了,雙規。”
肖鎮這才停下,將面前的筆記本屏幕熄滅,抬眼︰“嗯,意料之中。第二件?”
“第二件,”李啟明翻動工作筆記,“中樞急件,請您務必出席京城的‘三峽大壩工程最終論證表決會’。信函強調,您的意見至關重要。”
肖鎮一听“京城”二字,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什麼時候?這大冬天的,京城的干冷風能把我這把老骨頭吹散了架……”
李啟明無奈地聳聳肩,翻了個不易察覺的白眼——這京城的西北風,又不是他李啟明能呼來喚去的。
1月7日,京城。
專車駛出特殊通道,將南方的溫熱徹底隔絕。車窗外是蕭瑟的北方冬日。
會議地點設在莊嚴肅穆的某部委大會議室。
議題醒目地懸掛在主席台後方︰“長江三峽水利樞紐工程最終論證表決會——該不該建?”空氣里彌漫著無形的凝重。
爭論的核心,早已超越了經濟賬本,沉甸甸地壓在“生態環境影響”這座大山上。
在這個舉國體制能移山填海的時代,錢和設備擁有肖鎮早年奠定的超重型工程機械基礎,如幾百噸級的“復興”、“黎明”、“紅岩”,以及紅星、洛拖、山工、徐工等大廠的頂尖設備)並非真正的阻礙。
真正的疑慮,是對母親河可能造成的、不可逆的生態擾動。為此,調研論證已持續多年。
會議室里,暖氣開得很足,卻驅不散某些人心頭的寒意。長桌兩側坐滿了相關領域的頂尖專家、部委負責人、地方代表。
肖鎮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主席台的核心區域。他脫下厚重的外套,露出里面熨帖的深色中山裝,神情平靜,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會場。
主持會議的是一位資深的水利專家,也是工程論證的總負責人,他聲音洪亮地開場︰“同志們,三峽工程的論證歷時數十載,利弊得失,反復權衡。
今天是最後一次論證表決會,關乎國運民生。請大家暢所欲言,尤其是對生態環境影響的疑慮,務必攤開來講透。真理越辯越明!”
話音剛落,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清 的生態學家汪教授)率先發言,語氣沉重︰“我堅持反對意見!長江是中華民族的生命線!
三峽工程一旦建成,庫區淹沒範圍巨大,將導致大量珍稀動植物棲息地喪失,庫區水質變化、泥沙淤積對中下游生態鏈的影響難以預估!
我們現有的生態補償機制和預測模型,真的能承擔起如此巨變嗎?
這無異于一場生態豪賭!為子孫後代計,我懇請慎重,再慎重!”
緊接著,一位來自電力系統的總工程師孫總工)立刻反駁,他攤開厚厚的資料︰“汪教授的擔憂有其道理,但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三峽工程的綜合效益是空前的!
防洪方面,它能將荊江河段的防洪標準從十年一遇提高到百年一遇,保護下游數千萬人口和億萬良田!
發電方面,它將提供相當于數千萬噸煤的清潔能源,極大緩解華中、華東能源緊張!航運方面,萬噸級船隊將直達渝州,黃金水道價值翻倍!
至于生態影響,我們投入巨資建立了系統的生態監測網絡和珍稀物種遷地保護基地,並預留了生態調度庫容。風險可控,效益巨大!”
雙方的觀點代表了會場內涇渭分明的兩派。爭論迅速升溫。
支持者強調工程的戰略意義和綜合效益,描繪著馴服長江、澤被蒼生的宏偉藍圖;反對者則聚焦生態災難的潛在風險、移民安置的復雜性以及可能的文化遺產損失,字字句句透著憂慮。
輪到肖鎮發言時,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大科學家身上。
他站起身,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緩緩走到會議室一側懸掛的巨大長江流域圖前,手指精準地落在三峽的位置。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物理定律。
“各位同仁的爭論,核心在于‘未知’與‘可控’的權衡。”肖鎮開口,語調平穩,“汪教授憂心的生態風險,是真實的,也是我們必須用最大敬畏去面對的。孫總工強調的綜合效益,同樣是真實且巨大的,關乎國計民生。
問題不在于‘該不該’,而在于我們‘能不能’做到最好,將風險降到最低,將保護做到極致。”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我並非水利專家,但我知道,任何宏大工程的決策,都離不開對極限的認知和掌控。
我們在航天領域,面對的是真空、輻射、極溫的未知。
三峽工程面對的,是水文、地質、生態系統的復雜耦合。其挑戰性,不亞于登月。”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技術流的篤定︰“但時代不同了。我們有比幾十年前更先進的監測技術得益于材料學和傳感器技術的突破)、更強大的計算模擬能力肖鎮推動的計算機應用)、更成熟的工程經驗包括超重型機械的運用)。
更重要的是,我們有‘舉國之力辦大事’的決心和體制保障。關鍵在于,執行。”
肖鎮的手指在圖紙上點了點︰“我的意見是︰支持建設。但附加一個不容妥協的前提︰必須同步建立世界最高標準的、獨立的、貫穿工程全生命周期的生態監測、預警和修復體系!投入不能打折!技術要用到極限!
移民安置必須確保‘移得出、穩得住、能致富’,這是底線!
任何環節的松懈,都是對歷史、對人民、對長江的犯罪!”
他的發言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巨大波瀾。
支持者眼中燃起希望,反對者陷入沉思。
肖鎮的立場清晰而有力——支持建設,但必須以最苛刻的標準保障生態安全和人民福祉。
他的意見,因其無可比擬的科學威望和對國家戰略的深刻理解,分量極重。
接下來的討論,焦點開始轉向如何落實肖鎮提出的“最高標準”。
各方代表圍繞生態監測體系、移民安置方案、資金保障等具體措施展開了更為務實的探討。
肖鎮雖非水利專業,但他提出的系統性思維和對技術極限的追求,為討論注入了新的維度。
最終,在莊重的表決環節。主持人高聲宣布︰“現在,就‘長江三峽水利樞紐工程’是否上馬進行最終表決。請支持建設的同志舉手。”
一只只手臂堅定地舉起。肖鎮沒有任何猶豫,沉穩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環顧四周,支持者佔據了絕對多數。
“反對的同志請舉手。”
稀稀拉拉幾只手臂舉起,汪教授也在其中,神情復雜。
“棄權的同志請舉手。”
有幾人選擇了沉默。
主持人深吸一口氣,聲音洪亮地宣布︰“表決結果︰支持建設三峽工程的決議,通過!”
會場內響起並不算熱烈但充滿復雜情緒的掌聲。一個關乎國運、牽動億萬生靈的超級工程,在這一刻,正式按下了啟動鍵。
肖鎮默默放下手,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後續的挑戰將更加艱巨。他肩上的擔子,又多了一分沉重。
在京城接下來的日子,肖鎮像個精密儀器上的關鍵齒輪,被嵌入國家運轉的核心網絡。
他馬不停蹄地拜會了軍部實權人物ど爸肖征,與中樞大領導霍正業進行了深入長談,又和調去中樞主抓經濟的老部下“香香哥”劉菊香交換了對未來發展的看法,最後還和大舅哥李成林敘了家常。
這些會面,信息密集,意義重大,卻也耗費心神。直到1月25日,他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西跨院的家,剛想喘口氣,門就被敲響了。
來人是95號四合院後院的老鄰居,劉光天。有好幾年沒見,劉光天顯得憔悴了許多,眼神里透著驚惶和悲傷。
“肖部…肖大哥…”劉光天聲音有些哽咽。
“光天?快進來,怎麼了這是?”肖鎮把他讓進屋。
劉光天站在屋當間,嘴唇哆嗦著︰“肖大哥,我…我來報個喪。我爹…劉海中…走了…”
肖鎮一驚︰“劉大爺?什麼時候的事?身體不是一直還行嗎?”
“就…就前兩天…”劉光天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我大哥…劉光齊…您可能也听說了,他和他那個老婆,還有大佷子那邊一串兒…全被‘雙規’了!
這事兒處理結果不知道怎麼傳到我爹耳朵里了…他本來心髒就不好,血壓也高…一听這消息,當場就氣得渾身發抖,話都說不出來…‘嗷’一聲,人就栽地上了…送到醫院,醫生說是突發大面積腦溢血…沒…沒救過來…”
肖鎮沉默了片刻,心中五味雜陳。劉海中,那個曾經在四合院里呼風喚雨,後面低調鑽研技術的七級鍛工。
老劉一個文化不高的掄大錘的,培養出一個省部級高級領導的大兒子,一個金陵花卉研究院主任級研究員眼前的光天,還有在東北做海裝導彈項目研究的主任研究員光福。
已經是奇跡了,對比一下同院的閻阜貴家他作為一個父親很合格。
最後竟是被自己寄予厚望、貌似走到官場快車道的大兒子一家拖垮的。真是世事難料,命運弄人。
“唉…”肖鎮長嘆一聲,“劉大爺…也是個要強的人。光天,節哀順變。後事怎麼安排的?”
“定在明天,26號,東郊殯儀館。”劉光天抹了把眼淚,“家里…家里現在亂成一鍋粥。光齊一家三口進去了,還有個老二在,還好跟著我做研究,光福劉光福)…唉,還得明天坐飛機一家人回來。這里就剩我和媳婦兒張羅…肖大哥,您…您要是有空…能不能…?”
“放心,”肖鎮點點頭,語氣沉穩,“劉大爺是老街坊,明天我一定去送他最後一程。”
1月26日,東郊殯儀館。
天氣陰沉,寒風料峭。殯儀館的告別廳不大,布置得簡單肅穆。
劉海中穿著嶄新的中山裝,躺在鮮花叢中,面容經過整容師的修飾,顯得平靜,卻也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僵硬和失落。空氣里彌漫著香燭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來送行的人不算多。除了劉光天、光福夫婦和孩子們,還有幾個遠房親戚,就是南鑼鼓巷95號院的一些老街坊,如何大清、閻埠貴、許富貴等人,個個神情唏噓。
氣氛壓抑而沉悶。昔日的風光與此刻的冷清形成刺眼的對比。
劉光齊家老二也來了,站在角落里,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
肖鎮在李啟明的陪同下走了進來。他一身深色大衣,神情莊重。
他的出現,讓略顯寒酸的告別廳瞬間增添了幾分重量。何大清、閻埠貴等人連忙上前打招呼,言語間透著恭敬和感慨。
肖鎮走到遺像前,對著劉海中的遺容,鄭重地三鞠躬。劉光天和妻子在一旁含淚還禮。
“劉大爺,一路走好。”肖鎮低聲說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安靜的告別廳。
簡單的告別儀式結束後,肖鎮沒有多留,拍了拍劉光天的肩膀︰“光天、光福,挺住,好好過日子。有什麼事,可以找啟明。” 劉光天兩兄弟感激涕零,連連點頭。
走出告別廳,冷風撲面。肖鎮抬頭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空,心中並無太多悲傷,更多的是對世事無常、人生起落的感慨。
一個時代,一個曾經鮮活而充滿煙火氣的人物,就這樣落幕了。他裹緊大衣,對李啟明說︰“走吧。”
第二天,1月27日,肖鎮便帶著李啟明和劉錚,搭乘公務機,離開了這座承載著太多復雜記憶、也剛剛做出一個重大歷史性決定的京城,飛回溫暖而充滿未來氣息的文昌航天港。
身後,是京城冬日的蕭瑟和一個普通工人跌宕人生的終章;前方,是浩瀚星空和改寫人類歷史的超級工程。冰火兩重天,在他身上奇妙地交匯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