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鑼鼓巷95號西跨院，肖家書房。
暖氣氤氳，茶香裊裊，卻驅不散空氣里的凝重。
肖鎮這幾天是回來開會，調整總裝部分工作的，檢查總裝中台綜合管理系統使用實際情況。
肖承棟端坐如松，目光緊鎖在父親肖鎮指間翻飛的烏木鎮尺上，下午機械局門口葉宵強忍屈辱的臉和陳處長油滑的背影，在他腦中反復灼燒。
“爸，”承棟終究按捺不住，聲音帶著年輕人的銳氣與一絲委屈，“證據確鑿，蛀蟲伏法，準生證到手，不正之風剎住！我們做的，難道不對嗎？”
“對？”肖鎮手腕一抖，鎮尺“啪”地拍在書案一張巨大的關系脈絡圖上。
圖紙蛛網密布，中心“陳處長”的箭頭，赫然刺向“張副局長”，更隱約觸及更高層的陰影。
“看看！姓陳的只是前台的白手套！姓張的才是背後分贓的大魚！陳進去了，姓張的在干什麼？”
肖鎮的聲音冷如寒鐵︰“他在擦屁股！在切割！在銷毀！在動用多年人脈，想把案子死死摁在‘個人違紀’！
說不定，他此刻正咒罵葉宵，咒罵你肖承棟，咒罵我肖鎮，斷他財路，壞他安穩！”
承棟後背陡然升起寒意。他只看到倒台的痛快，何曾想水下冰山？
“承棟，”肖鎮目光如炬，“我們打的只是個小丑，驚動的卻是盤踞多年的地頭蛇！
動了他們的奶酪，砸了他們的鍋，他們會善罷甘休？會感激你替天行道？
不！他們會像毒蛇縮回洞里，舔舐傷口，等待時機，用更陰險、更合規的方式反撲！
今天我們能借委屈、證據、你霍辦的身份和內參渠道，打他措手不及。
明天呢？等他們編織好新網，用‘規則’給理想、葉家、甚至我們使絆子時，還能次次‘證據確鑿’、‘名正言順’嗎？”
書房死寂。承棟額頭滲出細汗，父親的重錘砸碎了他“正義必勝”的單純幻想，露出冰冷復雜的現實基石。
肖鎮看著兒子眼中的震驚與迷茫，知道火候已到。
他斟滿茶，聲音沉穩而滄桑︰“在權力場、利益場，光有‘對錯’遠遠不夠，光有‘結果’也難保長久。你要看‘勢’，看‘局’，看十步之後的棋。”
他手指劃過圖紙︰“這次我們贏了眼前，卻也暴露了自己，尤其你霍辦秘書的身份成了靶子。
我們驚了蛇，卻沒能力或決心一棍打死。
張副局長只是受驚，他還在洞里，會更警惕、更狡猾。這就是‘勢’的變化。
風暴已起，方向未控。此刻我們佔主動，但若後續不當，讓他緩過氣或背後力量覺我們‘過界’，‘勢’必逆轉！
到時葉宵的委屈成‘小題大做’，我們的證據成‘刻意構陷’，你的內參成‘濫用渠道’！規則，看誰在用，如何解釋！”
承棟心頭發冷，仿佛看到可怕的逆轉︰“爸，那…怎麼辦？”
“不能等！”肖鎮斷然道，眼中精光暴射，“‘勢’可變，關鍵在‘導’與‘用’！既已打草驚蛇，就不能讓它安穩縮回！要趁他病，要他命！斷其反撲之力膽！”
肖鎮身體前傾，聲音壓成秘傳的低語︰
“第一招，借力打力，驅虎吞狼！姓張的最怕什麼？怕陳在里面咬他！那就讓他怕上加怕！
葉宵的舉報材料，你手里更詳的內參，尤其隱晦指向更高層‘保護傘’或‘不作為’的部分，找可靠‘嗅覺靈’的渠道，‘不經意’漏點風。讓他們自己去猜，去聯想！
讓姓張的和他背後的人日夜活在‘下一個是不是我’的恐懼里！恐懼，是比刀更利的武器！惶惶不可終日，還有心思膽量琢磨報復？”
承棟眼楮驟亮——用對手最怕之物反制其心！
“第二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肖鎮手指劃出迂回線，“張的位子已成風暴眼，誰坐上去至關重要！
趁整風人事動蕩，推一個我們信得過、非對方嫡系、有能力野心的人上去！
葉家、你爺爺舊部、甚至霍老線上，有無合適人選？
暗中運作，讓此人‘眾望所歸’！只要此位易主，姓張的就算僥幸脫身，也是拔牙虎，無根萍！”
“釜底抽薪！”承棟豁然開朗——此乃重構權力格局，根除隱患！
“第三招，以退為進，結網待時！”肖鎮眼神幽深，“承棟，你霍辦身份這次亮早了。鋒芒易折，此事你須‘退’！
明面動作，讓葉宵沖，讓理想頂！你在霍辦要更顯謹慎，專注分內，營造‘此事已了，公事公辦’之象。
暗里，卻要看清此事中哪些人真做事，哪些是牆頭草，哪些是張的線上人！
將其關系、弱點，盡錄于冊！此網今或無用，他日或成決勝籌碼！記住，權力場中，信息即力，耐心為器！”
肖鎮飲盡涼茶。書房只余承棟粗重的呼吸。冰冷的權謀機器在他腦中轟鳴運轉，與書本的正義截然不同，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力量。
“爸…”承棟聲音干澀，“這些…是否太…” “太厚黑？”肖鎮目光平靜直視，“承棟，我們非處真空童話！所處之位，面對國器運轉、產業興衰、萬眾飯碗！
理想準生證，系葉家巨資、粵州支柱、國產汽車未來！其中利益多大？關系多深？熱血與‘正義’夠嗎？”
他起身望窗外沉沉夜色︰“水至清則無魚！絕對的‘白’，在染缸難活！肖家走到今日，靠非天真！‘厚黑’非教你為惡，而是生存智慧，洞察人性、駕馭復雜之能！
是讓你在堅守底線原則下，以最效之法達目標，護所護之人事！”
肖鎮轉身，目光灼灼︰“如這次！我們守底線了嗎？陳該抓嗎？歪風該剎嗎？葉宵委屈該討嗎？皆對！
但若僅圖一時痛快，不思後續‘勢’，不做此‘厚黑’布局，今日之‘對’，或成明日大禍之始！讓所護之物暴露于更凶險之敵前！
承棟，‘厚’為鎧甲，御明槍暗箭；‘黑’為夜行衣，暗夜辨向蓄力。其核非齷齪，乃清醒之責與深遠之擔！是為更大的‘白’！”
“為更大的‘白’…”承棟喃喃，心中壁壘轟塌。父親之言如鑰，開啟真實復雜世界之門。霍辦秘書之職，非僅榮耀，更是千鈞重責，需匹配的智慧與手段。
嘀嘀嘀——！
書桌紅色加密電話驟響！肖鎮皺眉疾步接起。
“是我…嗯？確定？…知道了。”肖鎮聲音平穩，但承棟捕捉到父親眼中一閃而逝的銳利凝重。
放下電話，肖鎮看向兒子，嘴角勾起深意弧度︰“剛得消息。張副局長有動作了。
他一位在機械系統頗有能量的退休老領導，‘突發重病’入院。姓張的正四處活動，想借探病攪渾水，甚至請老領導出面說情，‘大事化小’。”
承棟心猛沉！反撲已至！更隱蔽陰險的“人情牌”、“苦情牌”！
他緊張望向父親。
肖鎮卻氣定神閑落座，指節輕叩桌面，如賞好戲開幕。
“承棟，”肖鎮目光如炬，“考考你。現下局面，用我所授，如何應對？記著，順勢借力。既要破他‘人情牌’，最好…再添點堵。”
承棟腦海電閃！父親的教導、關系圖、“勢”之析、三招權術…激烈踫撞！借力打力！張欲借“病”攪水？何不…借風旺火？
一個大膽“厚黑”之念，迅速成型！
“爸，”承棟深吸氣，眼中猶豫褪去，銳意勃發，“雙管齊下！”
“哦？講！”
“其一，將計就計，反客為主！張既想借探病活動，我們便幫他把‘孝心’造勢！
通過可靠渠道——老干部工作部門或主流媒體友——‘無意’透露︰老領導‘病重’，張副局長‘身陷麻煩仍重情重義，日夜侍奉’！
把這‘孝’與‘擔’，給他好好宣揚！”承棟語帶冷意。
肖鎮嘴角笑意更深︰“其二？”
“其二，釜底抽薪，隔岸觀火！”承棟思路如電，“老領導既‘病重’，組織必派頂尖醫組會診。
我們可通過霍辦等穩妥渠道，‘建議’保健部門︰務必請最權威專家組，做最全面、最透明檢查！
診斷過程與結果，‘出于極度負責’，須‘公開透明’，‘詳實記錄’！”他重咬四字。
肖鎮輕擊桌面︰“好！”
承棟語速更快︰“如此，張的‘人情牌’便被架在火上！他想借探病私動？舉目皆盯，反不敢妄為！
他想借‘病重’博同情？我們用最權威報告‘證明’其病究竟多重！
若報告僅為小恙，他‘借病攪局’之心便昭然若揭！
縱是真病重，透明報告當前，誰敢冒大險為‘重病’老同志替涉腐下屬說情？
豈非添亂？此路徹底堵死！其‘過度關心’更引高層對其動機之警惕反感！”
他眼中冷光閃動︰“且我們全程未直接針對張，只在‘關心老領導健康’，推動‘醫療透明’，佔盡道德程序高地！
他吃啞巴虧，亦無由指責！反因我等‘關心’，陷其更被動之境！”
書房死寂。承棟背衫盡濕，心跳如鼓。此番應對，榨盡思勇，將父親所授“厚黑”，施展至盡。
肖鎮凝視幼子，眼神欣慰而復雜。他起身，用力拍其肩。
“好！此‘雙管齊下’，尤以‘隔岸觀火’妙極！深得精髓！”肖鎮語帶激賞，旋即轉沉，“但切記！此等手段是刀是盾，乃荊棘開路之器！
永勿為權謀鋒芒所迷，忘卻握刀初心！我等謀勢算局，終極為民族企業順長、國家產業少彎、此間規則更清！
此乃根本！若失此根本，沉溺權術，‘厚黑’即成毒藥，反噬噬身，萬劫不復！”
他目光如劍，直透神魂︰“永記，權謀僅為手段，責任方是脊梁！手段可‘厚黑’，脊梁必‘清白’！此乃肖家立身之本！懂否？”
承棟渾身劇震！父親最終話語如洪鐘撞心！冰冷算計與如山責任在其心交織，終明“厚黑”二字背後那千鈞真義！
他挺直脊梁，迎向父親目光，重重點頭，眼中青澀盡褪，唯余沉靜堅毅。
“爸，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