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光柱裹著湛風的瞬間,他耳膜嗡鳴,像是被投入煮沸的靈泉。
等視線重新清晰時,鼻尖先涌進熟悉的青石板潮氣——啟天市東巷的老槐樹正飄著細碎的槐花,枝椏間還掛著郝悅去年系的紅繩,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下面褪了色的“平安”二字。
“阿風。”
聲音從街角傳來。湛風喉結動了動,轉身的動作比心跳還快。
穿米白針織衫的女孩倚著斑駁的磚牆,發梢沾著幾點槐花,正歪頭對他笑。
那是郝悅最常有的模樣,像春天剛曬過的棉被,軟得能裹住所有疲憊。
可她眼角沒有那顆淡褐色的小痣——真正的阿悅,右眼角的痣是十四歲時被他用炭筆點的,當時她追著要揍他三條街。
“听說你要去拆什麼鎖。”幻象郝悅往前走了兩步,鞋跟叩在青石板上,聲音輕得像嘆息,“可你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如留下吧,我們重新開始……”她伸手要踫他的臉,指尖卻像浸在水里,泛起模糊的波紋。
湛風後退半步,喉間泛起苦澀。
真正的郝悅若知道他要去救她,只會叉著腰罵他“笨蛋”,然後塞給他一袋子她親手烤的桂花糕,說“別死得太難看”。
眼前這個,連她生氣時耳尖會泛紅的細節都沒學會。
“你不是她。”他說,聲音像淬了赤金,“真正的阿悅,就算魂飛魄散前,也會咬著牙說‘湛風你給我活著’。”
幻象的笑容裂開了。
青石板突然滲出黑血,老槐的枝葉瞬間枯焦,郝悅的臉扭曲成無數張怨毒的臉,最後“轟”地碎成千萬道黑芒。
惡意靈魂體的尖嘯刺破耳膜。
湛風旋身,赤金心火在掌心凝成火焰長槍。
最前排的黑芒撞上來,被火舌一卷,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慘叫。
可更多的靈魂體從四面八方涌來,像團不斷膨脹的黑霧,每一縷都裹著刺骨的寒意,直往他識海鑽——這是要動搖道心。
“阿悅給的靈元,夠燒三天三夜。”他低笑一聲,心火突然暴漲三尺,映得整座幻象空間亮如白晝。
火焰里浮現出片段式的記憶︰
去年冬夜,他被魔修重創,是郝悅踩著齊膝的雪送來靈玉,發梢結著冰碴子,卻舉著個捂得溫熱的銅手爐往他懷里塞︰“笨蛋,靈玉能救命,手爐能捂暖你這顆木頭心。”
三個月前的秘境,他們被毒霧困在溶洞,郝悅咬著牙給他渡靈元,嘴上還不饒人︰“湛盟主,你要是敢死在我前頭,我就把你靈牌供在灶台上,天天用辣椒面燻你。”
還有今早出發前,她偷偷往他腰帶里塞了顆糖——是他小時候在街頭最愛吃的橘子味,糖紙都磨得起了毛邊︰“萬一撐不住,含顆糖,甜的。”
每段記憶涌上來,赤金心火就更亮一分。
那些被黑霧侵蝕的角落,被火焰舔過的地方,竟開始浮現出星星點點的銀光——是被副本困住的修士殘魂,正順著火浪往他身邊聚攏。
“原來如此。”湛風瞳孔微縮,終于明白這心火試煉的真意。
不是要燒盡執念,而是要讓執念化作最鋒利的劍。
他反手握住槍柄,槍尖挑開撲來的黑芒,“阿悅說過,我們風悅同命。她的命在我這兒,我的命,自然也要護她周全。”
心火突然凝成鳳凰形態,振翅時帶起的氣浪將所有靈魂體掀飛。
黑霧中傳來副本守護者的驚呼︰“不可能!這心火……”
可湛風沒心思听。
他突然頓住,眉心一跳——那縷裹著茉莉香的靈力,不知何時變得像蛛絲般脆弱。
他甚至能清晰感知到,現實中郝悅的靈魂正在龜裂,每道裂痕都像刀割在他心口。
“撐住。”他對著空氣說,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什麼,“我拆了這破鏡子,就來接你。”
赤金鳳凰的鳴啼響徹幻象空間。
最後一道黑芒被燒成灰燼時,青銅鏡的倒影里,郝悅的身影突然清晰起來。
她的指尖抵著鏡面,與他的手掌隔著一層冰涼的青銅,像是在說“我在”。
可他看見,她身後的黑鏈又多了三道。
青銅鏡面上,郝悅的指尖正滲出細碎的銀芒。
她原本清亮的眼尾泛著青白,皮膚下的血管像蛛網般蔓延著幽藍的光——那是靈魂即將崩解的征兆。
\"阿風。\"她的聲音比穿過鏡面的風還輕,卻清晰撞進湛風識海。
透明化的手掌突然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別怕我疼......\"
湛風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感知到那縷熟悉的茉莉香靈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每一絲流逝都像利刃剜過靈核。\"阿悅!\"他撲向鏡面,掌心的赤金火焰燒得鏡身發燙,卻只能隔著冰冷的銅壁觸到她漸涼的指尖。
郝悅笑了,右眼角那顆淡褐色小痣隨著透明化的皮膚若隱若現。
她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浮起一枚流轉著星芒的菱形印記——是兩人在啟天市月老祠共刻的同心印。\"這是我......最後的靈識。\"她將印記按向鏡面,銀芒穿透青銅的剎那,湛風眉心突然一熱,那枚印記竟直接融入了他的靈核。
\"無論你在哪......\"她的聲音開始破碎,身體已經透明得能看見背後翻涌的黑鏈,\"我都與你同在。\"
\"不!\"湛風喉間溢出破碎的低吼。
他能清晰感覺到靈核里多了團溫熱的光,那是郝悅用靈魂碎片鑄的燈。
可這光越亮,他越能感知到現實中那具軀體正在怎樣的崩潰——她的魂魄正被黑鏈一寸寸絞碎,像被揉皺的星紗。
\"阿悅給的,不是枷鎖。\"他突然低笑,眼角卻沁出血珠。
赤金心火從他七竅噴涌而出,在周身凝成火焰漩渦,\"是讓我劈開這破局的刀!\"
心火漩渦驟然膨脹,青銅鏡面\" 嚓\"裂開蛛網狀裂紋。
幻象空間的黑霧被火焰灼燒著向後退去,原本糾纏的惡意靈魂體剛觸到火舌便發出尖嘯,化作青煙消散——這次,它們連殘魂都沒剩下。
\"這不可能!\"副本守護者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心火試煉應灼燒執念,你為何......\"
\"因為我的執念,從來不是困在虛妄里。\"湛風踏著燃燒的火焰向前,每一步都在鏡面上烙下赤金腳印,\"是要帶著阿悅,站在真實的陽光下。\"
鏡面轟然炸裂。
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座由無數浮石組成的空間。
中央懸浮著團漆黑的巨繭,表面蠕動著無數張扭曲的臉——有被惡意靈魂體吞噬的修士,有被黑鏈困住的李玄,甚至還有郝悅痛苦的面容。
黑繭最頂端,站著個由黑霧凝聚的身影,猩紅的瞳孔里翻涌著萬千怨毒。
\"你來了。\"副本守護者的聲音像是千萬人同時開口,\"我能讓你與她的靈魂永遠相融,在幻境里生老病死。\"黑霧凝聚的手虛握,空中浮現出郝悅在老槐樹下煮桂花糕的畫面,\"看,她會永遠笑著等你。\"
湛風望著那畫面,喉結動了動。
畫面里的郝悅沒有右眼角的痣,發梢沾著的槐花是塑料做的,連灶台上的桂花糕都泛著不真實的甜香。
他轉頭看向黑繭上郝悅那張真實的、帶著裂痕的臉,伸手按住自己心口——那里,靈核中的星芒正在發燙。
\"她煎桂花糕會糊鍋。\"他突然笑了,\"她生氣時耳尖會紅,說要把我靈牌供在灶台上時,手卻在偷偷抹眼淚。\"赤金心火在他掌心凝成巨龍,龍目倒映著黑繭上郝悅的臉,\"這些,你造不出來。\"
\"固執的螻蟻!\"守護者的黑霧驟然膨脹,無數骨劍從浮石中穿出,\"那就讓你看著她的靈魂......\"
\"住口!\"
湛風的怒吼震得浮石簌簌墜落。
他周身的火焰突然化作實質,金色龍鱗覆蓋全身,龍尾掃過之處,骨劍紛紛斷裂。\"我要的不是她被困在你造的夢里,\"他攥緊龍爪,龍嘴大張噴出赤金火焰,\"是帶她回啟天市,看今年的槐花,吃她烤糊的桂花糕!\"
金色火龍撞上黑繭的瞬間,整個空間劇烈震顫。
黑繭表面的臉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守護者的黑霧被火焰灼燒出巨大缺口。
湛風趁著空隙沖進去,龍爪直接插入黑繭最核心的位置——那里,郝悅的靈魂正被無數黑鏈纏繞,像朵即將凋零的茉莉花。
\"阿悅,抓穩我。\"他的聲音帶著龍鳴的嗡響。
靈核中的星芒突然爆發,將黑鏈灼出縷縷青煙。
郝悅原本透明的手抬起來,指尖輕輕勾住他的龍鱗。
下一刻,整個空間被金光填滿。
浮石崩碎的轟鳴中,湛風的意識逐漸模糊。
他最後看到的,是郝悅的靈魂終于掙脫黑鏈,化作星光融入他的靈核;是守護者的黑霧在火焰中消散,露出後方刻滿符文的青銅門——那扇門後,應該就是現實世界。
\"等我......\"
他的龍形軀體隨著金光消散,最後一絲意識沉入黑暗前,听見了現實中儀器的嗡鳴,還有郝悅若有若無的、帶著鼻音的罵聲︰\"笨蛋......說好了......要活著回來......\"
天地間只剩一聲低沉的轟鳴,像是什麼枷鎖被徹底劈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