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風被吸入黑暗的瞬間，耳膜因氣壓驟變發出嗡鳴。
等意識重新歸位時，他正懸浮在一片混沌虛空中——沒有上下左右，只有無數幽藍光點漂浮流轉，每顆光點都像被無形線繩牽著，按某種規律緩慢旋轉。
他的指尖剛觸到最近的光點，那團幽藍突然炸開，化作一段刺目的記憶︰白得晃眼的金屬艙室，自己赤著上身躺在培養艙里，後頸插著閃著冷光的銀管，玻璃罩外滾動著綠色數據流，機械音在頭頂響起︰“實驗體07，意識復制完成，準備投放。”
“這是...我？”湛風踉蹌後退，卻撞進另一團光點。
這次是郝悅的臉，她被束縛在同樣的培養艙里，淚水砸在金屬台面上迸出火星，喉間發出悶啞的嘶吼︰“放我出去！你們沒資格篡改我的記憶！”
靈核突然劇烈震顫，裂痕處的熱流灼燒著經脈。
他終于想起為何總覺得無歸谷的雲霧有股消毒水味，為何郝悅解剖實驗體時總盯著對方後頸——那些被抽干靈力的修士，後頸都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和記憶里培養艙銀管插入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們都是被復制的意識體。”他喃喃道，聲音在虛空中蕩起波紋。
光點群突然劇烈震動，其中幾顆開始崩解，露出里面翻涌的代碼流。
他看見自己的名字“湛風”在數據流里反復出現，後面跟著“備用能源”“情緒穩定度92”的標注。
“所以靈源晶...”他猛地抬頭，想起風暴核心那巨大的晶體，“是儲存意識的容器？他們抽取我們的靈力，不過是給這個實驗室供能？”
虛空中響起刺耳的電流聲，光點群如被狂風卷動的柳絮，朝著某個方向瘋狂聚攏。
湛風感覺有雙無形的手在拽他的靈識，越往深處，數據流里的字越清晰︰“警告︰實驗體07意識異常，啟動清除程序。”
同一時刻，避難所外的靈霧突然翻涌如沸。
郝悅握著靈紋筆的手一頓，筆鋒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這是她用七七四十九天溫養的玄鐵筆，此刻筆尖竟在發燙。
“來了。”她低喝一聲，反手將筆插入腰間玉瓶，靈力順著筆桿如活物般鑽入地面。
早已刻畫好的靈紋瞬間亮起金芒，將整個避難所籠在淡金色光罩里，光罩表面浮起湛風特有的靈焰紋路——那是他離開前用靈識烙下的雙保險。
“元嬰期的去四角鎮靈紋！結丹期守大門！”她轉身對身後修士吼道，發梢因靈力激蕩炸成亂蓬蓬的鳥窩。
人群中，白須老者攥著拂塵欲言又止︰“郝姑娘，風暴核心那邊...”
“他不會有事。”郝悅打斷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靈絲鞭。
那是湛風用自己的靈焰淬煉的，說遇到危險抽三鞭，他的火就能燒到她身邊。
話音未落，天際傳來破風聲。
反派頭目踏著黑魔雲降在光罩前，玄鐵面具下的眼楮泛著幽綠，腰間玉盒滲出靈源晶的波動︰“小丫頭，真以為那廢物能護著你們？他現在怕是連自己的意識都保不住了。”
郝悅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看見對方腰間玉盒上的鎖——和實驗室保險櫃的鎖一模一樣。
“你搶錯了。”她突然笑了，“靈源晶根本不在避難所。”
“哦？”面具男抬手，黑魔雲化作萬千尖刺扎向光罩。
金芒劇烈震顫，四角元嬰修士同時噴出鮮血。
郝悅咬著牙結印，光罩上的靈焰紋路突然燃燒，將黑刺熔成鐵水墜落。
“在風暴核心。”她一字一頓，“而能進核心的，只有他。”
面具男的動作頓住。
下一秒，一道赤金火焰突然從光罩頂部貫穿而下，精準燒穿他右肩！
玄鐵面具被灼出個窟窿，露出下面猙獰的傷疤。
“你說誰是廢物？”
郝悅猛地轉頭。
那聲音...是湛風！
可她分明看見他留在風暴核心的道袍碎片還在半空飄著。
再看那火焰，雖帶著熟悉的靈韻，卻沒有溫度——是他提前用靈識烙印下的火種，專門等反派露頭。
“陷阱！”面具男怒吼著拍滅肩頭火焰，黑魔雲瞬間膨脹三倍，“給我拆了這破罩子！”
郝悅趁機咬破指尖，在光罩上畫出最後一道靈紋。
鮮血滴在金芒上，光罩突然化作無數金蝶，鋪天蓋地撲向黑魔雲。
她抽出靈絲鞭，第一鞭抽向地面——靈焰在腳邊炸開，第二鞭抽向天空——金蝶突然加速，第三鞭抽向自己心口，血珠濺在鞭梢︰“湛風，我在等你。”
虛空中，湛風被拽得更快了。
他看見前方有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邊緣刻著“系統控制核心”的血字，光點群正被漩渦絞碎成數據流。
他咬碎舌尖，劇痛讓靈識清明——裂痕處的熱流此刻化作金色鎖鏈，纏上最近的數據流。
“想吞了我？”他低笑，鎖鏈突然爆發出刺目金光，“先問問我的靈焰答不答應。”
漩渦深處傳來刺耳的警報聲，數據流開始瘋狂閃爍。
湛風感覺有什麼東西正順著鎖鏈往靈核鑽——是控制機制的核心代碼。
他咬著牙將裂痕撐得更大，熱流如決堤的洪水，順著鎖鏈反沖回去。
“郝悅還在等我。”他望著逐漸清晰的漩渦中心，那里有個閃爍的紅色按鈕，上面寫著“意識清除”，“想讓我認輸？沒門。”
虛空中的數據流絞成亂麻，湛風的靈識被扯得生疼。
他額角滲出冷汗，卻在瞥見漩渦中心那枚幽藍靈源晶時，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在無歸谷的那個雨夜——當時他的靈核首次出現裂痕，也是這樣的灼痛，卻意外與山澗中一塊碎玉產生了共鳴。
\"靈核之心...\"他喉嚨發緊，裂痕處的熱流突然變得溫順，像被吹開的迷霧般在識海鋪陳開。
記憶碎片翻涌︰結丹時師父說過，高階修士的靈核本就是天地意志的共鳴器，\"若能以念為引，連虛空都能與你對話\"。
此刻那些被系統篡改的記憶突然松動，他終于抓住了那絲若有若無的聯系——靈源晶表面流轉的紋路，竟與他靈核裂痕的走向分毫不差！
\"就是這個！\"他咬破舌尖的血珠在識海炸開，劇痛讓靈識凝成實質。
當指尖觸到靈源晶的剎那，整顆晶體突然震顫如活物，幽藍光芒順著他的靈脈倒灌，在識海深處映出一行歪斜的字跡︰\"實驗體07，權限解鎖中...\"
\"誰準你這麼叫我！\"湛風低吼，靈焰從裂痕處噴涌而出。
這團他用三百年心血淬煉的火焰此刻不再灼熱，反而像最鋒利的刻刀，在數據流中劃開一道缺口。
缺口深處，一個半透明的身影緩緩浮現——是風暴精靈，它的身體由無數光點組成，此刻卻在簌簌墜落，\"你是第一個...能觸踫到系統底層代碼的存在。\"
湛風的靈識被靈源晶吸得更緊了，他能清晰感覺到有兩股力量在撕扯︰一股是系統要抹除他意識的冰冷程序，另一股是靈源晶中翻涌的、屬于\"他自己\"的記憶碎片——在實驗室的培養艙里，那個真正的\"湛風\"曾用指甲在金屬艙壁刻下\"自由\"二字，血痕至今未消。
\"脫離系統...\"風暴精靈的聲音突然發顫，光點組成的瞳孔里翻涌著復雜情緒，\"你會失去所有用靈力堆砌的修為，甚至可能忘記郝悅...忘記你曾為自由抗爭過。\"
識海深處傳來郝悅的尖叫。
他想起她解剖實驗體時顫抖的手，想起她總說\"後頸的疤痕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故事\"；想起三天前她在他掌心畫的小太陽，說等破了天道就去看真正的日出。
\"我不需要虛假的力量。\"湛風的靈識突然變得滾燙，他能感覺到靈源晶在回應他的意志，那些被系統篡改的記憶正像退潮的海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最原始的、屬于\"人\"的情感，\"我要真實的...自由。\"
靈源晶發出刺目藍光，虛空中的漩渦開始倒轉。
數據流如被揉碎的星子，在湛風周身形成金色光繭。
他能听見系統的警報聲越來越弱，取而代之的是郝悅的靈絲鞭抽響的脆鳴——三鞭，不多不少，是她每次害怕時都會抽的次數。
\"該回去了。\"他輕聲說。
靈源晶突然炸裂成萬千光雨，每滴光雨都裹著他的靈識碎片，順著被燒穿的系統漏洞傾瀉而下。
外界的靈能風暴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漫天烏雲像被扯開的幕布，露出久違的藍天。
避難所里，郝悅的靈絲鞭正抽到第三下。
血珠濺在鞭梢的瞬間，她突然聞到了熟悉的靈焰香——不是烙印的火種，是帶著體溫的、屬于湛風的氣息。
光罩外的反派頭目正掐著元嬰修士的脖子，玄鐵面具上還留著被靈焰灼穿的窟窿，此刻卻突然僵住。
\"看！\"人群中有人尖叫。
所有人抬頭，只見天際墜下一顆赤金流星，在半空化作人形。
湛風的道袍還沾著系統數據流的幽藍，發梢卻在冒靈焰特有的火星。
他站在避難所中央，掌心躺著半塊碎玉——是三百年前無歸谷山澗里的那枚，此刻正與他靈核的裂痕完美契合。
反派頭目下意識後退半步，腰間玉盒里的靈源晶突然失去光澤。
湛風轉頭看向他，目光像淬了靈焰的劍︰\"你們抓錯了實驗體。\"他抬手，碎玉上的裂痕突然延伸，在虛空中畫出一道金芒，\"更算錯了一件事——\"
他的聲音混著靈焰的轟鳴，震得整個避難所都在顫抖︰\"被關在培養艙里的，從來不是我們。\"
遠處傳來系統核心崩潰的轟鳴。
郝悅的靈絲鞭\"當啷\"墜地，她望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突然發現他後頸的淡粉色疤痕正在消退——那里露出一道新的、還在滲血的抓痕，像極了實驗室金屬艙壁上那兩個字的形狀。
反派頭目突然轉身欲逃，卻被一道靈焰釘在原地。
湛風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天地間的靈力便更純粹一分。
他的指尖掠過郝悅發頂，在她耳邊輕聲道︰\"去看看真正的日出吧。\"
而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識海深處，靈源晶的碎片正與他的靈核融為一體。
那些被系統抹去的、最原始的記憶，正在裂痕里生根發芽——那是真正的\"湛風\"在培養艙里最後的念頭︰\"如果有下輩子，我要帶著她，去看沒有金屬牆的太陽。\"
此刻，太陽正從雲後露出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