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的指尖懸在半空,距離那片衣角只有半寸。
    河面上的漣漪突然變成漩渦,衣角被卷得打轉,像是要被拖入暗河深處。他猛地攥緊手指,指節泛白,將那片布料死死捏在掌心。
    布料粗糙,帶著暗河的濕冷,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是冷軒的味道。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衣角,上面的黑色血跡已經半干,結成硬痂,像某種不祥的符咒。眉心的印記還在發燙,與胸口那枚失去光澤的玉佩遙相呼應,形成一股奇異的暖流,順著血管往四肢蔓延。
    這感覺很熟悉。
    像冷軒第一次用天璣劍為他擋下尸毒時,留在他手腕上的溫度。
    “嗡——”
    天璣劍突然發出震顫,插在石道中央的劍身劇烈搖晃,青光與紅光在劍身上交替閃爍,像在爭奪控制權。劍柄上的人臉輪廓越來越清晰,那兩點紅光漸漸凝成瞳孔的形狀,正直勾勾地盯著林秋。
    林秋猛地後退一步,後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看見劍柄上的“天璣”二字正在剝落,那些古老的篆體像是活物般扭曲、消融,被那張模糊的人臉吞噬。劍身在震顫中發出刺耳的嗡鳴,石道上散落的碎石隨著聲波跳動,仿佛地面下藏著一頭甦醒的巨獸。
    暗河深處的撞擊聲越來越密集。
    咚。
    咚。
    咚。
    每一次撞擊,河面上的白光就暗淡一分,那些纏繞頭顱的鎖鏈符文便熄滅一片。林秋數到第七聲時,最靠近石道的那根鎖鏈突然崩裂,斷口處涌出黑色的霧氣,在河面上聚成一只模糊的手掌,朝著天璣劍抓來。
    “滾開!”
    林秋幾乎是本能地嘶吼,掌心的玉佩突然發燙,一股暖流順著手臂涌入指尖。他抬手揮出,白光在指尖凝成一道弧線,精準地劈在黑霧手掌上。
    滋啦——
    黑霧發出灼燒般的聲響,瞬間潰散成無數細小的黑點,落入河中,激起一串氣泡。
    林秋喘著粗氣,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體內的力量正在失控。那些屬于冷軒的、屬于玉佩的、甚至屬于這具被血脈改造過的身體的力量,此刻像一鍋沸騰的開水,在他四肢百骸里沖撞。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泛著淡淡的青光,那是天璣劍的顏色。
    “原來如此……”林秋喃喃自語,忽然明白了冷軒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以我之軀,為你之鎖。
    鎖的不是魔將,是力量。
    是將天璣劍里藏著的魔將之心,與他的血脈捆在一起。
    劍柄上的人臉突然咧開嘴,像是在笑。兩點紅光驟然變亮,刺得林秋睜不開眼。他听見暗河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仿佛那頭顱已經撞碎了最後一層束縛,正貼著河底爬行。
    石道劇烈搖晃,頭頂落下更多碎石。林秋被晃得踉蹌,下意識伸手去扶旁邊的石壁,卻摸到一片粘稠的液體。
    是血。
    暗紅色的血順著石壁往下淌,在地面匯成細小的溪流,朝著暗河的方向流動。他抬頭,看見石壁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縫,裂縫深處隱約有紅光閃爍,像是某種生物的眼楮。
    “不能等了。”
    林秋撿起地上的天璣劍。
    劍柄的溫度燙得驚人,那張人臉輪廓已經清晰到能看見鼻梁的弧度,像極了某個被遺忘的故人。他握緊劍柄時,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低頭便看見一滴血珠順著劍刃滑落,在地面暈開一朵血花。
    血花里,浮現出半枚玉簡的虛影。
    是沈硯手里那半塊。
    林秋的心髒猛地一縮。
    沈硯。
    這個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記憶深處。從初遇時的溫文爾雅,到最後消失時的詭異笑容,那些被忽略的細節此刻全涌了上來——他手腕上的半塊玉佩,他對林家舊事的了解,還有他最後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等你需要我的時候,自然會找到我。”
    現在,是不是需要的時候?
    天璣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的青光徹底被紅光覆蓋。林秋感覺一股陰冷的力量順著手臂往上爬,試圖鑽進他的心髒。眉心的印記驟然爆發出灼熱的溫度,將那股陰冷逼退回去,劍身上的紅光也隨之黯淡了幾分。
    “你也怕這個?”林秋盯著劍柄上的人臉,突然笑了。
    笑聲在空曠的石室里回蕩,帶著幾分瘋狂,幾分釋然。
    他轉身看向石道盡頭,那里是林秋最初跑來的方向,此刻正彌漫著越來越濃的黑霧。剛才被他打散的黑霧手掌,正從黑霧里重新凝聚,數量越來越多,像一群等待狩獵的野獸。
    後路被堵死了。
    暗河深處的撞擊聲已經變成了刮擦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用指甲撓著河底的岩石,一下一下,撓在人心上。林秋低頭看了眼懷里的林秋——他還沒醒,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比剛才平穩了些,眉心的淡青色印記與自己的遙相呼應,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些試圖靠近的黑霧擋在三尺之外。
    必須帶他離開。
    林秋彎腰,小心翼翼地將林秋抱起。出乎意料的輕,像抱著一片羽毛。他的手指踫到林秋脖頸處的皮膚時,對方突然顫了一下,睫毛輕輕抖動,像是要醒過來。
    “別動。”林秋低聲說,聲音沙啞得厲害。
    林秋果然沒再動,只是呼吸變得急促了些。林秋能感覺到他胸口的玉佩正在發燙,與自己懷里的那半塊產生共鳴,發出微弱的白光,像兩星螢火。
    劍柄上的人臉突然轉向暗河,紅光閃爍得更加急促。
    林秋順著它的“視線”看去,心髒驟然縮緊。
    暗河中央,那只被冷軒刺中的左眼,此刻正緩緩睜開。
    黑色的瞳孔里沒有絲毫光澤,卻像是能吞噬一切光線。瞳孔中央,漂浮著一點微弱的青光,像極了天璣劍原本的顏色。更詭異的是,那只眼楮的眼角,竟然滲出了粘稠的紅色液體,順著頭顱的輪廓往下淌,在河面上染紅了一片。
    像在哭。
    “它在吸收冷軒的力量。”林秋的聲音發顫。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封印會松動——冷軒用自身精血和天璣劍暫時鎖住了魔將,可魔將之心本就藏在劍里,現在相當于用鑰匙去鎖鑰匙,一旦劍本身出了問題,封印便會不攻自破。
    而劍柄上的人臉,就是那個問題。
    它在引導魔將吸收冷軒殘留的力量。
    林秋突然舉起天璣劍,劍尖指向自己的眉心。
    劍柄上的人臉猛地轉向他,紅光里充滿了驚恐,甚至開始劇烈掙扎,試圖掙脫他的掌控。劍身發出刺耳的嗡鳴,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威脅。
    “你怕了?”林秋的眼神冷得像冰,“怕我毀了你,也毀了他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他的指尖用力,劍刃刺破皮膚,一滴血珠滲了出來,滴在劍身上。
    滋——
    紅光瞬間黯淡下去,人臉發出無聲的嘶吼,輪廓開始扭曲、模糊。林秋能感覺到那股陰冷的力量在退縮,順著手臂往劍柄縮去,像是在躲避什麼。
    是血脈的力量。
    林家的血脈,既是封印的鑰匙,也是魔將的克星。
    林秋看著劍身上漸漸恢復的青光,突然笑了。他想起竹簡上的另一句話——血脈為鎖,亦為匙。
    原來如此。
    他低頭,將劍尖輕輕點在林秋的眉心。
    林秋的身體猛地一顫,睫毛劇烈抖動,終于緩緩睜開了眼楮。
    四目相對。
    林秋的眼神還有些渙散,帶著剛睡醒的迷茫。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林秋,又看了看那把指著自己眉心的劍,瞳孔微微收縮,似乎想起了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別怕。”林秋說,聲音很輕,“我帶你出去。”
    他說完,手腕一轉,天璣劍的劍尖劃破自己的指尖,然後迅速點在林秋眉心的印記上。
    兩滴血液在印記上相遇、融合,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帶,順著林秋的脖頸往下流,與他胸口的玉佩連接在一起。林秋懷里的那半塊玉佩也同時亮起,兩道光帶交織成網,將兩人籠罩其中。
    劍柄上的人臉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徹底消散在紅光里。天璣劍恢復了原本的青光,溫順得像一只被馴服的野獸。
    暗河深處傳來一聲暴怒的咆哮。
    那只剛睜開的左眼突然爆發出強烈的紅光,一道紅色的光束射向光網。林秋抱著林秋側身躲避,光束擦著光網飛過,擊中身後的石壁,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碎石如雨般落下。
    林秋借著爆炸的沖擊力,抱著林秋沖向石道左側一道狹窄的裂縫——那是剛才被光束炸開的新通道,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處。
    他沒有選擇,只能賭一把。
    身後的紅光緊追不舍,將石道照得如同白晝。林秋能感覺到光網正在被腐蝕,發出滋滋的聲響,懷里的林秋突然咳嗽起來,呼吸變得急促,像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再撐一下。”林秋低頭,在他耳邊說。
    林秋沒有回應,只是睫毛上沾了點什麼,亮晶晶的,像眼淚。
    裂縫比想象中要深。
    林秋抱著林秋在黑暗中奔跑,腳下的路崎嶇不平,時不時踢到碎石。天璣劍的青光在他手中跳動,照亮前方一尺的距離,能看到兩側的石壁上刻滿了模糊的符文,與結界上的那些很像,但更加古老,更加雜亂。
    這里似乎是封印的邊緣地帶,是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暗河的咆哮聲漸漸遠了,但刮擦聲卻越來越近,像是有什麼東西脫離了暗河,正在沿著石壁爬行,指甲刮過岩石的聲音,在狹窄的裂縫里回蕩,格外刺耳。
    林秋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能感覺到那東西就在身後,帶著濃烈的腥臭味,還有一種……熟悉感。
    像在哪里聞過。
    林秋突然停下腳步。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林秋,對方不知何時又閉上了眼楮,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嘴唇泛著青紫色。他胸口的玉佩光芒越來越弱,幾乎要熄滅了。
    不能再跑了。
    林秋將林秋輕輕放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石壁。他抬手,將天璣劍橫在胸前,劍柄的溫度已經恢復了正常,青光穩定而柔和,像冷軒平時的眼神。
    身後的刮擦聲也停了。
    裂縫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能听到兩人的呼吸聲,還有……水滴落在岩石上的聲音。
    滴答。
    滴答。
    林秋緩緩轉過身。
    他看見了那個東西。
    就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貼著石壁站著一個“人”。
    說是人,卻更像一具被剝了皮的尸體,渾身血淋淋的,肌肉和血管清晰可見。它的體型很高,四肢細長,手指像鳥爪一樣彎曲,指甲縫里還沾著暗紅色的泥土。最詭異的是它的臉——沒有皮膚,沒有眼楮,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眶,正對著林秋的方向。
    腥臭味就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
    還有那種熟悉感……
    林秋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見了“它”脖子上掛著的東西——半塊玉佩,與沈硯手腕上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沈硯?”林秋的聲音在發抖。
    “它”沒有回應,只是脖子微微轉動,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在打量著他,又像是在看他身後的林秋。
    林秋握緊了天璣劍。
    青光在他手中暴漲,照亮了“它”腳下的地面。那里散落著幾片布料,是沈硯平時穿的那種月白色錦緞,上面沾著和“它”身上一樣的血跡。
    真的是沈硯。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林秋剛想開口,就看見“它”抬起了手。
    不是攻擊,而是指向林秋身後的林秋,動作僵硬而緩慢,像是提線木偶。
    林秋猛地回頭。
    林秋不見了。
    原地只剩下一塊冰冷的岩石,還有那枚失去光澤的玉佩,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林秋!”
    林秋的心髒像被一只手攥緊,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剛想彎腰去撿玉佩,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風聲。
    是沈硯!
    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避,天璣劍反手劈出一道青光。
    叮!
    青光劈在沈硯的手臂上,發出金屬踫撞的聲音。沈硯的手臂竟然毫發無傷,只是被震得後退了兩步,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似乎在“看”自己的手臂。
    林秋這才發現,他的手臂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黑色鱗片,和暗河里那只爪子上的鱗片一模一樣。
    “你被魔化了。”林秋的聲音冷得像冰。
    沈硯沒有回應,只是再次抬起手,這一次,他指向的是林秋懷里的那半塊玉簡虛影——自從林秋的血滴在天璣劍上後,那虛影就一直懸浮在他胸口,像一枚烙印。
    “玉簡……”林秋皺眉。
    難道他想要這個?
    沈硯突然動了。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像一道紅色的閃電,瞬間沖到林秋面前,爪子直取他胸口的虛影。林秋揮劍格擋,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後退幾步,虎口發麻,差點握不住劍柄。
    沈硯的力量變強了。
    比剛才在暗河邊緣遇到的那些黑霧手掌強得多。
    林秋突然想起竹簡上的記載,魔將之力能同化一切靠近它的生靈,越是強大的生靈,被同化後就越可怕。
    沈硯本身就不弱。
    林秋不再戀戰,轉身就想去找林秋。可沈硯像附骨之蛆,死死纏住他,爪子招招致命,逼得他只能不斷格擋,根本沒有機會脫身。
    裂縫狹窄,無法施展身法,天璣劍的優勢發揮不出來。林秋漸漸落了下風,手臂上被劃開一道口子,黑色的血液順著傷口流下,滴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是剛才被黑霧腐蝕的傷口裂開了。
    毒素開始蔓延。
    林秋的視線漸漸模糊,眼前的沈硯變成了兩個影子,爪子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幾乎看不清軌跡。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在流失,握著劍柄的手越來越沉,像灌了鉛。
    “必須……找到林秋……”
    他咬著牙,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眉心的印記再次發燙,一股暖流涌入四肢,暫時壓制住了毒素的蔓延。他抓住這個機會,猛地矮身,天璣劍貼著地面劃出一道青光,直取沈硯的下盤。
    沈硯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反擊,被青光掃中了腳踝。
    鱗片碎裂的聲音響起。
    沈硯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踉蹌著後退幾步,腳踝處流出綠色的血液,滴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林秋趁機轉身,朝著裂縫深處跑去。
    身後傳來沈硯憤怒的嘶吼,還有爪子刮擦岩石的聲音,顯然追上來了。林秋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往前跑,天璣劍的青光在前方引路,照亮一條蜿蜒向下的石階。
    這是……通往地下的路?
    石階很陡,長滿了青苔,滑得厲害。林秋好幾次差點摔倒,全靠握著劍柄的手死死支撐著。他能感覺到毒素在體內與那股暖流反復拉扯,每一次拉扯都像有把刀在五髒六腑里攪動,疼得他冷汗直流。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的青光突然撞上了一道石門。
    石門緊閉,上面刻著和結界一樣的符文,但已經全部熄滅,只剩下暗淡的凹槽。門楣上刻著兩個字——
    禁地。
    林秋的心髒猛地一跳。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林家老宅的地下,藏著一個連守觀人都不知道的禁地,里面封印著比魔將更可怕的東西。
    難道這里就是?
    沈硯的嘶吼聲越來越近了。
    林秋沒時間猶豫,他舉起天璣劍,將劍尖抵在石門中央的凹槽里——那里的形狀,正好和他胸口的玉佩虛影吻合。
    “以吾之血,啟此禁門。”
    他再次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劍尖上。
    青光驟然暴漲,順著凹槽流淌,將那些熄滅的符文重新點亮。石門開始震動,發出沉悶的響聲,緩緩向內打開,露出里面一片更深的黑暗。
    黑暗中,傳來林秋微弱的呻吟聲。
    “林秋!”
    林秋眼楮一亮,顧不上石門後可能存在的危險,抬腳就沖了進去。
    就在他的身體完全進入禁地的瞬間,身後傳來沈硯淒厲的嘶吼。他回頭,看見沈硯的爪子抓在石門邊緣,卻被重新亮起的符文彈了回去,綠色的血液濺在符文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石門開始緩緩關閉。
    林秋看見沈硯在門外瘋狂地抓撓著,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在流淚,綠色的血液順著臉頰往下淌。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麼,但石門關閉的聲音太大,林秋什麼也听不見。
    直到石門徹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音。
    禁地里,只剩下林秋和林秋的呼吸聲。
    林秋借著天璣劍的青光,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不大的石室,空蕩蕩的,只有正中央放著一個石台,林秋就躺在石台上,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像是在做什麼噩夢。
    林秋快步走過去,將他從石台上抱下來。入手一片滾燙,比暗河的水溫更灼人。
    林秋的嘴唇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胸口的玉佩燙得驚人,幾乎要嵌進肉里。林秋伸手去踫,指尖剛觸到玉佩,就被燙得縮回手,指尖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
    “怎麼回事……”
    他低頭看向林秋的眉心,那里的印記正在劇烈閃爍,青白色的光芒透過皮膚往外滲,像有什麼東西要破體而出。而自己眉心的印記也在同步發燙,兩股力量隔著空氣相互拉扯,讓他頭暈目眩。
    石室的地面突然亮起微光。
    林秋低頭,看見那些原本不起眼的地磚正在逐一亮起,組成一個巨大的陣法,將石台和他們都圍在中央。陣法的紋路與結界上的相似,但更加繁復,像是在結界的基礎上疊加了無數層禁制。
    最中心的地磚上,刻著一個扭曲的符號,像字,又像某種生物的骨骼。
    “這是……鎮魂陣?”林秋的聲音有些發顫。
    他在竹簡的殘頁上見過這個陣法,據說是三百年前陳墨為了鎮壓某種失控的力量創造的,需要以血親為引,以魂魄為祭,才能啟動。
    難道林秋的異常,和這個陣法有關?
    林秋剛想將林秋抱離石台,就听見懷里的人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
    林秋猛地抬頭,看見林秋的眼楮睜開了。
    但那不是林秋的眼神。
    瞳孔里一片漆黑,沒有絲毫焦距,只有兩點猩紅的光芒在深處跳動,像極了暗河里那只頭顱的眼楮。他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喉嚨里發出  的笑聲,听起來根本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醒了……終于醒了……”
    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完全不屬于林秋。
    林秋的心髒驟然縮緊,下意識地想松手,卻被林秋死死抓住了手腕。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林秋的肉里,掌心的溫度燙得像火,讓林秋想起了握著發燙的天璣劍時的感覺。
    “你是誰?”林秋的聲音發緊。
    “我是誰?”林秋?)笑了起來,笑聲在石室里回蕩,帶著說不出的詭異,“我是你,是他,是所有被這血脈困住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林秋胸口的玉佩上,瞳孔里的猩紅驟然變亮︰“林家的血脈,果然是最好的容器……”
    容器?
    林秋猛地想起竹簡上被血污遮住的那幾行字——血脈為鎖,亦為皿。當時他以為是寫錯了,現在才明白,那不是皿,是器。
    血脈既是封印的鎖,也是承載某種力量的容器。
    而現在,有什麼東西,正在佔據林秋的身體。
    “放開他!”林秋怒喝一聲,另一只手舉起天璣劍,青光暴漲,直指林秋?)的眉心。
    林秋?)卻絲毫不懼,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你敢嗎?殺了我,他也活不成……”
    他說著,突然猛地低頭,張開嘴,朝著林秋的脖子咬來。
    林秋瞳孔驟縮,下意識地側身躲避,同時手腕用力,試圖掙脫鉗制。但林秋?)的力氣太大,他只覺得手腕一痛,對方的牙齒已經擦著他的脖頸劃過,帶起一串血珠。
    血珠落在林秋?)的臉上,他伸出舌頭舔了舔,眼楮里的猩紅更亮了︰“林家的血……果然美味……”
    林秋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這不是魔將。
    魔將的氣息陰冷而狂暴,而眼前這東西,陰冷中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貪婪,更像是某種以血脈為食的邪物。
    父親說的比魔將更可怕的東西,難道就是它?
    就在這時,石台上的陣法突然亮起。
    那些地磚上的符文順著林秋?)的身體往上爬,在他身上形成一道發光的鎖鏈,將他牢牢捆住。林秋?)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抓著林秋手腕的力氣驟然消失,身體劇烈抽搐起來,瞳孔里的猩紅和漆黑開始反復爭奪,像是在進行某種拉鋸戰。
    “不……別過來……”
    這次的聲音,是林秋的。
    帶著痛苦和掙扎,眼神里恢復了一絲清明,看向林秋的目光里充滿了恐懼和哀求︰“快……殺了我……”
    林秋的心髒像被狠狠揪住。
    他看著林秋在兩種狀態間瘋狂切換,看著那些發光的鎖鏈勒進他的皮肉,留下一道道血痕,看著他瞳孔里的清明越來越微弱,猩紅越來越濃重。
    殺了他?
    怎麼可能。
    林秋猛地抬手,將天璣劍插進陣法中央的凹槽里。
    青光順著陣法的紋路蔓延,與那些發光的鎖鏈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光網,將林秋?)牢牢罩在里面。光網收緊,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在灼燒著什麼,林秋?)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開始劇烈顫抖,瞳孔里的猩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有效!”林秋眼楮一亮。
    他能感覺到陣法的力量正在壓制那東西,而天璣劍的青光則像催化劑,加速了這個過程。眉心的印記越來越燙,一股暖流順著血脈涌入光網,與陣法的力量融為一體。
    林秋?)的嘶吼漸漸變成了痛苦的呻吟,身體不再抽搐,瞳孔里的漆黑也開始褪去,露出原本的顏色。他看著林秋,眼神里充滿了疲憊和虛弱,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禁門外傳來一聲巨響。
    像是有什麼東西撞在了門上,整個石室都劇烈搖晃起來,陣法的光芒也隨之閃爍了一下,變得不穩定。
    是沈硯!
    他竟然還在外面,而且在試圖破門!
    林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向林秋,對方已經閉上了眼楮,呼吸重新變得平穩,但臉色依舊蒼白如紙,顯然還沒完全擺脫那東西的控制。陣法的光芒一旦減弱,後果不堪設想。
    禁門外的撞擊聲越來越密集。
    石門開始出現裂縫,那些重新亮起的符文在撞擊下閃爍不定,隨時可能熄滅。林秋能听見沈硯瘋狂的嘶吼聲,還有爪子刮擦岩石的聲音,像催命的鼓點。
    “撐住……”林秋咬著牙,拼命催動體內的血脈之力,試圖穩住陣法。
    但他的力氣正在流失。
    剛才與沈硯的打斗,加上強行催動血脈,他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胸口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毒素也在趁機蔓延,讓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指尖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溫度。
    是林秋的手。
    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用盡全力抓著林秋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雖然微弱,卻異常堅定。他的眉心,那枚淡青色的印記正在發光,與林秋的印記遙相呼應,兩股暖流匯聚在一起,順著光網流淌,重新穩定了陣法的光芒。
    “別放棄……”林秋的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我們一起……”
    林秋看著他蒼白的臉,突然笑了。
    是啊,一起。
    從相遇的那天起,他們就一直在並肩作戰,不是嗎?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握緊林秋的手,將剩下的力氣全部注入陣法。眉心的印記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與林秋的印記融為一體,化作一道青白色的光柱,直沖石室頂部,然後炸開,化作無數光點,落在陣法的每一個符文上。
    符文全部亮起,發出灼熱的溫度,將光網內的最後一絲猩紅徹底驅散。
    林秋的身體軟了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但嘴角卻帶著一絲安心的笑意。
    禁門外的撞擊聲也停了。
    石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陣法的光芒還在靜靜流淌,散發著柔和的溫度。林秋抱著林秋,靠在石台上喘息,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眼皮重得像灌了鉛。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林秋,手指輕輕拂過他眉心的印記,那里的溫度已經變得很溫和,像春天的陽光。
    “沒事了……”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疲憊。
    就在這時,他听見禁門外傳來一聲沉悶的倒地聲。
    沈硯?
    林秋皺了皺眉,掙扎著想站起來去看看,卻發現身體根本動不了。毒素已經蔓延到了心髒,讓他眼前發黑,意識也開始模糊。
    他最後看了一眼懷里的林秋,確認他呼吸平穩,才終于松了口氣,眼皮一沉,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似乎听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很輕,很溫柔,像春風拂過湖面。
    “等我……”
    ……
    不知過了多久,林秋緩緩睜開了眼楮。
    石室里一片漆黑,陣法的光芒已經熄滅,只有天璣劍還插在凹槽里,散發著微弱的青光,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
    懷里空蕩蕩的。
    林秋的心猛地一沉,掙扎著坐起來,環顧四周。
    林秋不見了。
    石台上只剩下一枚玉佩,是林秋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半塊,此刻正靜靜地躺在那里,散發著微弱的白光。
    “林秋?”
    林秋的聲音有些沙啞,在空曠的石室里回蕩,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撐起身體,踉蹌著走到石台前,撿起那半塊玉佩。玉佩的溫度很溫和,帶著一絲熟悉的氣息,讓他緊繃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些。
    至少,他不是被那東西帶走的。
    林秋抬頭看向禁門,門依舊緊閉著,上面的符文已經重新熄滅,看不出任何異常。他走過去,伸手推了推,門紋絲不動,似乎剛才的撞擊只是幻覺。
    沈硯也不見了。
    林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還殘留著林秋抓過的痕跡,溫度似乎還沒散去。他又摸了摸眉心的印記,那里已經恢復了正常,不再發燙,只有觸摸時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凸起。
    毒素好像也消失了。
    身體雖然還有些虛弱,但那種麻痹感已經徹底不見了,胸口的傷口也不疼了,像是被什麼東西治愈了。
    林秋的目光落在天璣劍上。
    劍柄上的人臉已經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光滑的木頭紋理,上面刻著的“天璣”二字重新變得清晰,散發著柔和的青光。劍身在微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看起來和之前沒什麼不同,但林秋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了。
    他走過去,握住劍柄,將劍拔了出來。
    就在握住劍柄的瞬間,他的腦海里突然涌入無數畫面。
    暗河深處的頭顱,閃爍的符文,冷軒刺向自己胸口的決絕,沈硯變成怪物的猙獰,還有……林秋在陣法中掙扎的痛苦表情。
    最後,定格在一張陌生的臉上。
    那是一個穿著青灰色道袍的年輕男子,眉眼溫和,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手里握著一把和天璣劍一模一樣的劍,正對著他揮手。
    “等你很久了。”
    男子的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林秋猛地松開手,天璣劍“ 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他捂著腦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那個男人是誰?
    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還有他說的“等你很久了”,是什麼意思?
    無數疑問在林秋腦海里盤旋,讓他頭暈目眩。他彎腰撿起天璣劍,剛想再試一次,就听見禁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很輕,很穩,一步一步,正朝著石門走來。
    林秋的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握緊天璣劍,警惕地盯著石門。
    腳步聲在門外停了下來。
    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笑意。
    “林秋,開門。”
    是沈硯的聲音。
    但和之前的嘶啞不同,此刻的聲音清晰而溫和,像極了他們初遇時的樣子。
    林秋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怎麼會在這里?
    他不是變成怪物了嗎?
    還有,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里?
    無數個問號在林秋腦海里盤旋,讓他握緊劍柄的手微微顫抖。
    門外的沈硯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猶豫,又開口說道,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知道林秋在哪里。”
    林秋的心髒猛地一跳。
    他看著石門,又看了看手里的天璣劍,腦海里閃過那個陌生男子的臉,還有他說的那句“等你很久了”。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推向了禁門。
    石門緩緩打開,露出外面一片熟悉的黑暗。
    黑暗中,沈硯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穿著一身干淨的月白色錦緞,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起來和之前判若兩人,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他看著林秋,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欣慰,又像憐憫。
    “走吧,”沈硯側身讓開道路,“再晚,就來不及了。”
    林秋看著他,沒有動。
    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剛剛還想殺了自己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找到林秋。
    林秋撿起地上的玉佩,握緊天璣劍,最後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石室,邁步走出了禁門。
    沈硯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抬頭看向石室深處,那里的黑暗仿佛濃稠得化不開,隱約能听到一陣微弱的心跳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甦醒。
    暗河深處,再次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
    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