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堆滿雜物的房間，顯得空曠得異常。
滿牆貼的都是和孟曉萱有關的照片。還有許多照片，被懸掛在兩端固定于牆壁的晾衣繩上。
照片大大小小，錯落有致。內容不一而足，畫面卻都具有極強的沖擊力︰
有孟曉萱虐待貓狗的照片，有她欺負孤寡老人的照片，有她和小混混鑽小樹林的照片……
甚至，還有她殺人的照片！
照片里，孟曉萱手持著沾血的長刃，踩在一個已經失去呼吸的青年身上，目光森寒，笑得瘋癲。
……
指著孟曉萱殺人的照片，孟青凱五官擰在一起，仿佛恐怖片里逃出來的怪物︰
“快看啊！你們兩個，還有沒有人性！？
你們給我睜眼看看……！這，難道不是孟曉萱該死的鐵證嗎！？
她有精神病，她殺了她的前男友！！！手段殘忍，而且她的病隨時可能復發。你們就不覺得……她該死麼！？”
“所以呢……？‘她有病，會復發’，這就是你天天把她關在家里，甚至拿皮帶把她抽得半死的理由？”
紀寧不喜歡順著別人劇本來，拒絕回答孟青凱的質問，反而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隱約中，某處似乎響起了一聲難以形容的淒厲悲鳴。
仿佛在紀寧打破某種既定節奏後，對面便受到了傷害一般。
悲鳴中飽含痛苦，還夾雜著怨恨和惡意。
……
“誒，不是！？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還沒有拿到想要的結果，孟青凱有些著急。
他圓睜的雙眼里盡是慌亂。
以手指用力敲打著那張“孟曉萱刺死前男友”的照片，孟青凱氣急敗壞地沖紀寧咆哮︰
“你給我看清楚啊！她，孟曉萱，精神病發作期間，殘忍地殺害了她的前男友！！！
這種賤人，你們確定要保護她！？你要是沒看清楚的話，就靠近點，給我仔細看看！
你看看，她拿刀時的得意；你看她凶殘的眼神……你不弄死她，她有一天也可能這樣對你的！
你到底還有沒有同理心！？”
“沒有！”
對孟青凱的跳腳，紀寧敬謝不敏，冷笑中甚至帶上了一抹嘲諷︰
“哎不是……你自己都沒覺得——你敘述的這個故事，非常荒誕滑稽麼？
她犯了法，自然有法制機關進行處理；你覺得她隨時可能再傷人，不如把她送去醫療機構，進行精神障礙診斷。
正常人的反應肯定都是‘有病治病，有罪就抓’。所以，你的折磨、虐待邏輯，在我听來狗屁不通。
好了，你還有什麼要補充解釋的麼？”
……
說服失敗，虛無縹緲的悲鳴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比原先還要慘烈幾分。
孟青凱雙目開始流出黑血，聲音也變得越發尖利，想做垂死掙扎︰
“看清楚啊！仔細看清楚！！！
孟曉萱她有病，她殺人了啊！！！！
那可是她的前男友！愛得死去活來的另一半都能殺，她還有什麼壞事不敢做？你真就一點人性都沒有麼！？”
大善人有些無語，但給孟青凱的瘋狂，送上了最後的邏輯審判︰
“我看清楚了，但你看清楚了麼？
為了說服我，讓我也對你女兒動殺心。你不光拿出了她殺前男友的照片，還附贈了我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其他場景照片——
你這是發現我不好哄騙，所以想來個亂拳打死老師傅，以量取勝？”
紀寧笑得看似漫不經心，可當他一步步朝著越發絕望癲狂的孟青凱靠近時，房間燈光的明滅閃動變得越發頻繁了。
大善人的身形，和鎖鏈伴隨觸手蠕動的場景交錯重疊。
最後，他站在孟青凱面前，手掌輕輕搭在其肩膀上，眼中盡是和善︰
“不過很遺憾，你沒有說服我。
而且，難道你忘了……你那個一心學習、連暗戀誰這種事情都只敢寫在日記里的女兒，根本就沒有談過戀愛麼？
都沒有談過戀愛，哪來的被殺的前男友？你編瞎話鬼扯的時候，能稍微尊重一點我的智商嗎？”
最後一句，如同春雷炸響。
孟青凱面色一滯，隨即整個人開始瘋狂顫抖起來。
房間內的大小照片紛紛褪色，畫面也變得模糊……
于此同時，燈光再一次徹底暗了下去。
越發淒厲的凶物慘叫聲，同時在紀寧和周宴寧耳邊嘶鳴。可隨即，便被更加嘹亮的龍吟所壓制、覆蓋！
……
燈光再度亮起時，紀寧的大手已經伸到了孟青凱面前。
大善人將一只從孟青凱口中竄出的海膽狀生物死死攥住，令它動彈不得。
而那外觀有些類似神經元的扭曲生物，也就是此次事件的污染源，正在瘋狂蠕動著。
它周身所散發的一波波惡意，甚至將周圍的空間扭曲，如同輻射沸騰了空氣一般，蕩漾出一道道的空間漣漪。
奇怪生物發出刺耳尖叫，想要掙脫，卻根本無法從紀寧鋼鉗一般的手中逃出！
……
燈光，瘋狂閃爍！
儲物間內的罪證，也一再變幻︰
從滿牆的照片，變成堆積如山的盒子；
從盒子，又變成散落滿地的日記……
其實載體無所謂。因為它們不過是精巧編織的情緒鎖鏈，在勾起人的好奇心和正義感後，用以傳播污染和傷害的工具罷了。
污染源不在乎載體形式，紀寧更不在乎︰
“別再白費心思了！‘罪證’這種東西，你再怎麼包裝，也掩飾不了底層邏輯的荒謬！
誰家正常人，看個莫名其妙的東西，就能直接轉性，甚至當場瘋掉呢？
你搞得這些，不過是認知挾持和精神污染罷了。”
……
從孟青凱口中被逼出的污染源，因為長時間的寄生，早已和眼前已經快要癱軟在地的孟青凱融合在了一起。
當紀寧試圖將它拔出，孟青凱的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可就在紀寧準備再一次發動龍威、壓迫污染源精神之際，一直在抽搐的孟青凱猛然伸出雙手，死死扣住那些伸入他口中的觸須！
男人那剛剛還因為極度痛苦而混沌一片的雙目，此刻盡是清醒的瘋狂︰
“救，救……我女兒！”
含糊不清的話語，伴隨著他雙臂猛然用力，助力紀寧將那怪物從他體內生生扯了出來！
噶——！
污染源還在掙扎，卻再也沒有機會鑽回孟青凱的嘴里了。
……
吱吱吱——！
被紀寧捏在手中，污染源痛苦地尖叫著。
隱約間，紀寧听到它在試圖將扭曲的恨意灌輸入他的腦海︰
你的女友周宴寧，和她的親弟弟糾纏不清！殺了她，殺！了！她！
……
紀寧用力一捏，隨著污染源的淒厲慘叫，徒勞的嘗試直接被中斷——
這是什麼狗屁洗腦話術？大善人又不是沒調查過周家的狀況。
周家家風清正，周家二老恩愛和睦。自己的小女友除了一個親哥哥周景然，根本沒有什麼親弟弟！
……
與此同時，身後的周宴寧也發出了憤怒的駁斥︰
“要你管？我就是愛他，怎麼啦？看不慣你就來咬我呀！？
他不棄，我不離！我永遠都是他的錨點。
你可給我閉嘴吧！！！”
……
好嘛，還是雙線精神攻擊呢！
看來為了能夠穢土轉生，這小怪物是打算“能污染一個是一個”，廣撒網。
只可惜，自己和周宴寧都是污染免疫者，它的算盤算是打空了。
而且敢觸自己霉頭，紀寧甚至有些佩服這小家伙的悍勇……
……
“誒，真拿你沒辦法~！”
大善人樂呵呵一笑，澎湃的超凡威壓瞬間彌散。
——！
燈炸了。
在一切墜入黑暗、萬籟俱寂的前一刻，血肉烈陽恣意舒張著渾身的光芒。
布滿密密麻麻利齒的巨口，于烈陽本體之上張開。
隨即，光芒纏繞死死纏繞住了恐懼到極致、不斷變幻形態做垂死掙扎的污染源，直接將其扔入了口中。
美味，大補！不虛此行！
……
嚓 嚓——
這咀嚼聲來得快，去得也快。
當燈光再次亮起，周圍的濃霧已經消散。原本空蕩蕩的儲物間變得堆滿了雜物。
……
回過神的周宴寧一把將紀寧的手拉住。
卻見紀寧站在早已倒地人事不省的孟青凱面前，神情復雜。
這次的污染源雖然弱小，但極為隱蔽。它的本體隱藏于類似于夢境的虛無縹緲的認知世界中，還寄宿于宿主被污染前的執念之內。
比如，眼前孟青凱的父愛之中……
要不是紀寧對【織夢】和【碎夢】的研究越來越深，來了一手“以夢境攻打虛幻”，還真不一定能把它揪出來並清理掉呢。
只可惜，這種顛倒認知的寄生，對宿主帶來的傷害只怕是不可逆的。
也難怪每次他換宿主，都會帶來緊密相關人員的暴斃。
在其污染深化的過程中，給相關人員帶來的精神創傷，連此刻的大善人都無能為力。
孟青凱能不能醒過來，只怕得看天意了……
……
“那些照片……都沒啦？”
周宴寧環視周圍，見剛剛還和照片展覽館一樣的房間，變成了平平無奇、堆滿雜物的儲物間。
眼看那個怒目猙獰要抽死自己女兒的父親也陷入了昏迷中，女孩摸了一把胸前的記錄儀，向紀寧確定情況︰
“紀寧哥哥，這次的污染清理，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嗯，都已經搞定了！
檢查一下記錄儀，一會兒把數據給異常事物調查局那邊發一份。
然後……”
紀寧看了看昏迷的父女二人，心底輕嘆一聲︰
“然後叫他們派人來收尾吧……”
………………
…………
……
收回【人皇鈴】和隱身鴿鴿後，見時間還早，兩人便一邊漫步在霓虹燈璀璨的夜色中，一邊聊著剛才的一切。
此刻，竟也有種約會般的浪漫……
……
“太不可思議了！那房間，說變就變，感覺就像……做了場夢一樣！”
頭一次親眼見證男友搞定污染事件，周宴寧只覺得一切都很奇妙。
“這都被你發現了，哈哈~！
看來啊，我家宴寧的靈覺也越來越高了！”
靈覺這個概念，紀寧以前在給周宴寧講故事、解釋柳瑞和柳蔓青他們為什麼容易被污染盯上的原因時，給過詳細解釋。周宴寧理解起紀寧的意思完全不費力。
能夠把本次污染的解決，和夢境聯系在一起，說明周宴寧的可塑性非常之高。
也算是大善人在現實世界的養成系助力了。
……
不過，一旁的周宴寧似乎並不太滿意紀寧的回答。
她顯然還在為“上午被紀寧耍了”的事而不爽︰
“少來！我才不信你呢。你上午還騙我，說你知道日記和盒子里的東西。
結果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對，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麼。”
紀寧的回答理直氣壯，不過為了防止周宴寧炸毛，他還是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不過，日記里和盒子里的東西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
日記里可能寫著‘我以後要毀滅世界’，盒子里可能放著老媽‘遺產全部捐給國外，不給家人留一分’的遺囑。
但具體是什麼，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那只是污染的載體！它可以是任何東西！”
周宴寧豎起耳朵專心傾听紀寧的解釋。
“這次的污染，攻擊並異化受害人心中‘最珍視、也最恐懼’的東西。它制造破綻，然後寄生于人的意識內，完成認知挾持，最終現污染的擴散。
就像咱們剛剛看到那些照片，它們不過是污染源用謊言堆砌的作惡工具罷了。”
春寒料峭，紀寧將周宴寧的手塞入了自己口袋，然後攬住了她的肩膀，繼續補充解釋︰
“比如，咱們看到的，那些孟曉萱的照片。有一張算一張，全是假的。
但孟曉萱的爸爸孟青凱，對她的愛是真的；對她誤入歧途、被黃毛拐走的恐懼也是真的！
污染源利用了他的愛和恐懼，翻轉了他的認知。以愛之名，把他的守護變成了傷害女兒的武器。然後，在孟青凱異化的過程中，那怪物以他崩塌的人性為自身發育的資糧。”
“哦……這樣啊，听起來好有道理！
我就說麼，這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看一眼，就會讓人認知翻轉’的東西呢。要是污染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利用珍視和恐懼來扭曲他人，這次的污染源，真的好邪惡……”
處于燒腦狀態的周宴寧，听了紀寧的判斷後，氣得咬牙切齒。
她又往紀寧身上貼得緊了一些，沉默片刻後，嘴里還是嘟囔了一句︰
“不過，還是好氣啊……到最後也沒弄明白日記和盒子里的東西……
幸虧沒在你這里充會員呢！要不然，我不是被你詐騙了？”
“你愛充不充！”
“充！我充還不成~？”
依偎在一起的二人，消失在了乍暖還寒的夜色中。
舊的危機已經度過，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