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淮見馮元元走遠，提醒郭翼道︰“那個沈經理，仍能同意這件事，最是奇怪。可以懷疑是知曉內情的人。”
“這件事我已經想過。”郭翼道，“如果真是這樣，他最不可能把我當作普通世家小姐對待，他最應該知道我是來查槍火走向的人，可他給我的權限如此之寬……我認為他只是收了李大太太一些好處，通過了某些線路的審批而已。”
陸星淮點點頭，不再聊工作上的事情︰“這幾日忙嗎？見你都沒來找素娥玩，她寂寞得很。”
郭翼道︰“還可以，前幾日陸小姐來找我，說是陸先生允許的。”
“你不來找她，我只好允許她去找你了。”陸星淮道。“你有空多來找她，我可以囑咐門童，可以自由放你進來。”
郭翼促狹道︰“之前馬場的時候，還警告我不許帶壞你妹妹，如今又可以自由進出了？”
陸星淮也笑︰“當時多有得罪，陸某願意任李小姐處置。”
郭翼擺擺手︰“這也不必，只是玩笑。”
陸星淮卻不肯就這樣罷休︰“陸某心里自覺虧欠，你說了我反倒好受一些。”
郭翼有些為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是有一件事，陸先生告訴我，滿足一下我的長舌之心。那日素娥跟我說如果不打仗陸先生就不娶鄭小姐，到底是什麼原故？只是一時哄素娥的還是……”
陸星淮也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一時微愣。兩人站在廊檐下，風起吹得兩人鬢角微動，陸星淮低頭看著郭翼，鬼使神差的說︰“我前幾日已經和鄭小姐講清楚了，她不會再干涉我的私事。”
“啊？哦……”郭翼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听見後自動翻譯成︰只是一時哄素娥的，並沒有什麼打不打仗的事。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多問。
陸星淮還想再說黃包車來了，郭翼上了車，陸星淮笑眯眯對著她擺手，直到人影不見。他放下手，卸下面具般的笑臉，捂著臉嘆息道︰“我……唉……”
他終究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來，即使現在他只是在跟自己說話。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慣常習慣了不難為任何人，遷就所有人，以至于他似乎頭一次生出自己的想法，宛若剛出生的嬰兒，拙劣的哭鬧著要人提供自己都無法描述的物品。
實在難堪，他不想如此，唉，他不想如此的。
比起陸星淮的垂頭頓足，回程路上，郭翼早就將與陸星淮剛剛的對話完全拋卻腦後，轉頭和馮元元道︰“今天體驗下來如何？”
馮元元道︰“我原先以為那些人出去，有什麼精算妙言，看來也是喝茶聊天罷了。”
“對咯。你果然是個聰明人。”郭翼笑道，“以後出來還害怕嗎？”
馮元元猶豫一下︰“不害怕，但緊張。”
“那我得多帶你出來才是。”郭翼笑道，“讓你忙得連害怕的功夫都沒有了。”
馮元元看著下午日光里的郭翼，眉宇飛揚，一張溫和圓潤的臉蛋上透出凌厲的骨相，那眉宇間的鋒芒幾乎要刺破皮肉而出。
馮元元一時間忽然腦子里出現一句話，李小姐就像一個男人住在女人身體里似的，旋即她在心里搖搖頭，不對，應該是一個鋒芒畢露的女人住在一個溫柔和煦的女人身體里。
江若柳那一日不顧下雨也要去李承歡家，回來以後果然有些鼻塞，只是自從她的射傷好些了，父母也就趕回了長河，親戚朋友乃至于未婚夫都不在身邊，她也只是多裹了幾件衣服，每日在閨房里料理事務，倒也算自在。
她要處理的事務不比李承歡少，每日案前堆積的信件，涉及自家的商業、親朋交際、鄭家的事務……多到足以讓她勞神傷形。但江若柳從不這樣覺得，她愛看這些，這種時候讓她感覺到自己，感受到自己。
一日信件看完，從最底下抽出鄭雲帆給的信件，這正是她一天里最不想看的信件。
信件展開，信角微微潮濕，連字跡也有些暈染開。鄭雲帆如今在長河也被安排在軍中任職，只是總理的兒子不知受到多少優待，故而反比在青嶺的時候清閑。
據說長河的小調吹得很好，鄭雲帆去了不少梨園，遇到合心意的就抄錄寄給江若柳看。
宛若滿城的鐵銹味道與他沒有分毫關系，唯有刀馬旦的槍尖在他心里才是真的舞刀弄戈。
江若柳每次收到他的信，也不知道是放松時刻呢，還是擔憂時刻。
她也曾記得自己幾年前在青嶺的豪言壯語，可真到了婚嫁的時候，江若柳才明白，她若以臣子之心揣度婚嫁之意，自己並非嫁給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就如同臣子並非效忠一位君主，而是一個王朝。
她合上信嘆息，若拿臣子喻，她現在便是陪著太子玩樂的太傅，可她實際上比這地位低得多。
“小姐，李小姐來了。”丫鬟進屋，“帶了蝴蝶酥，要不要幫你們準備一下，等下吃？”
江若柳便不再想那些有的沒有，只笑道︰“好，茶就喝上周剛到的，茉莉花的那一款。”
風雲飄搖中，唯有一件事讓江若柳什麼也不用想，放寬了心腸。那就是李承歡出落的越來越大方了。
她記憶里的李承歡溫婉又善良，怯生生的，偶爾才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幾年不見，如今越來越厲害了，有時說話隱隱有殺伐決斷之風，竟然讓她想到那位李大太太。
江若柳心里暗想，看來母親與女兒再生分也是親生的女兒，像本來就是理所應當，加上女大十八變之說，江若柳只以欣慰之情相待。
江若柳走到客廳笑道︰“今日又是什麼風？人來了還帶著禮品？”
郭翼笑道，“是我之前問你事情，如今你有了回答，我要是兩手空空來了，你又該說我來討飯的。我只要帶些飯來，看你還拿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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