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門的晨霧第一次染上了鐵銹色，像極了青岩星老宅漏雨時，屋檐下懸掛的那串生銹風鈴。葉修的骨骼樞紐斜倚在鍛鐵大廳角落，曾經撐起星河的掌骨如今蜷曲如枯木，指節處的縴維化紋路蔓延至肘部，將原本流轉的星軌紋路切割成破碎的光斑，宛如深秋枝頭即將墜落的殘葉。
“縴維化程度已達67，骨骼密度下降至凡人標準的43。”螺栓的機械臂懸在葉修腕骨上方，仿生手掌的溫度傳感器顯示目標體溫比正常低2.3c，“建議立即啟動法則修復程序，否則將在七十二個星時內失去行動能力。”
鐵星按住學徒的肩膀，銀簪在晨霧中劃出一道哀傷的弧光。他看見葉修的肋骨縫隙間漏出微光——那是光質學徒微光偷偷注入的修復能量，卻在接觸縴維化骨骼的瞬間被彈開，如同清晨的露水撞上燒紅的鐵錠，瞬間汽化。
“他在故意讓骨骼生銹。”x7的激光眼掃過葉修的腰椎，那里有一道新出現的裂痕，形狀竟與青岩星鍛鐵砧的缺口完全吻合，“這些縴維化紋路...是他用道心碎片刻下的凡人衰老程序。”
光質學徒微光的光點突然凝聚成盾牌形態，擋在葉修與誓言碑之間︰“為什麼要拒絕修復？您現在仍是星門的樞紐！”
葉修的虛影在晨霧中輕笑，抬手時，肩胛骨處的縴維化骨骼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像極了老鍛工轉動生銹的門軸。“記得我教過你們的第一課嗎？”他的指骨輕叩砧台，發出渾濁的鈍響，“凡人鍛工的錘子，終有握不動的一天。”
鐵星突然想起因果閉環中，葉修在青岩星重練淬體三重時的場景——那時他的骨骼同樣布滿裂痕，卻比此刻多了份破釜沉舟的銳利。此刻的葉修，骨骼表面凝結著細密的白色結晶，那是凡人衰老時自然產生的鈣化物，在晨霧中像撒了把碎鹽。
“三萬年了，我的骨骼承載過星河法則、鴻蒙天道，”葉修的虛影彎腰撿起鍛錘，錘柄在掌心壓出深深的凹痕，“卻差點忘了，凡人的骨該是什麼滋味——是扛著鐵錠爬坡時的酸，是揮錘千百次後的麻，是天冷時縫進圍裙的暖。”
樹族少女苔的根系輕輕纏住葉修的腳踝，琥珀色樹液滲入縴維化裂縫，卻只能讓那些紋路暫時泛起生機，如同給枯木涂上鮮亮的漆。“但您可以選擇不朽...”她的葉片耳尖 droop 下來，“就像天道樞紐本該的那樣。”
葉修搖頭，指骨劃過誓言碑上的鍛紋，星火碑的光芒突然黯淡三分。“不朽的骨骼，鍛不出有溫度的鐵。”他望向星門之外，那里有無數鍛紋光點在閃爍，荒星少年的鍛鐵聲正通過星軌傳來，“你們看，凡人鍛工的傳承從來不在骨骼是否堅硬，而在有沒有人願意接過生銹的鍛錘。”
螺栓突然單膝跪地，仿生手掌按在葉修的縴維化骨骼上，機械核心發出過載的轟鳴。“那就讓我來改良您的骨骼結構！”他的關節處彈出微型熔爐，“用機械神國的納米修復技術，將縴維化轉化為可控的晶格結構...”
“停下。”葉修的聲音輕卻堅定，“你見過青岩星的老槐樹嗎？它的樹干空了一半，卻還在給鍛鐵房遮蔭。腐朽與新生，本就是凡人該有的模樣。”
星門深處突然傳來冰裂般的脆響，不是危機警報，而是葉修的尾椎骨又添了一道裂痕。鐵星看見，在那裂痕中，竟嵌著半枚銀簪的碎片——那是葉修母親的遺物，在滅門夜碎成三段，其中一段早已隨因果閉環埋入過去。
“該教你們新的課程了。”葉修掙扎著站起身，骨骼縴維化導致的佝僂姿態，卻讓他看起來更像青岩星的老鍛工，“如何用衰老的骨骼，鍛出不褪色的初心。”
他拾起一塊最重的隕鐵，擱在砧台上。鐵星注意到，葉修的腕骨無法完全伸直，揮錘時不得不借助腰部力量，這讓第一錘落點偏了三寸。然而，當鍛錘第二次落下時，隕鐵表面竟浮現出比以往更細膩的鍛紋——那是用顫抖的手腕、遲緩的動作，硬生生“磨”出來的紋路。
“看清楚，”葉修的骨骼縫隙滲出星砂，卻不是金色，而是凡人血液的赤紅，“凡人的強大，從來不在完美無缺，而在明知會失敗，還是要揮出下一錘。”
微光的光點突然化作無數螢火蟲，繞著葉修飛舞。每個光點都帶著不同宇宙的鍛紋記憶，在他縴維化的骨骼上投下溫暖的影子。螺栓的機械臂偷偷調整了砧台角度，讓葉修揮錘時更省力些，卻在觸踫到砧台的瞬間，將角度數據修改為“青岩星鍛鐵房的老角度”——那是當年葉修父母常用的高度。
整整一日，鍛鐵聲未歇。當暮色漫過星門時，葉修終于完成了那件作品︰一塊布滿歪斜鍛紋的鐵錠，中心嵌著他脫落的指骨碎片，周圍環繞著學徒們的情感鍛紋。鐵錠表面刻著極小的字︰“致所有將銹的錘子︰謝謝你們曾照亮過鐵。”
“這是...凡人的勛章。”苔的根系卷起鐵錠，年輪傳感器顯示其內部溫度始終維持在36.5c，“比恆星更恆久的溫度。”
葉修的虛影漸漸淡去，臨走前，他的聲音混著青岩星的晨霧傳來︰“明天教你們鍛打壽衣。用最普通的隕鐵，鍛出能裝下一生故事的紋路。”鐵星看見，他留在砧台上的掌印里，凝著一顆露珠般的星砂，那是凡人之軀最後的、溫熱的星光。
星門之外，荒星少年握著新鍛的鐵釘，突然听見風中傳來蒼老的錘音。他抬頭，看見星門方向有鐵銹色的微光墜落，像極了青岩星老宅每年秋天飄落的第一片槐葉。少年不知道，那是葉修的骨骼縴維化剝落的碎片，每一片都帶著“凡人終會衰老，但鍛紋永不褪色”的執念，散落在星河各處，成為新一代鍛工的指路星。
而在鍛鐵大廳深處，鐵星輕輕撫摸著葉修的腕骨，那里的縴維化紋路竟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他突然明白，所謂“凡人的衰老”，從來不是隕落，而是將一生的溫度，都鍛進了後來者的骨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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