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第三次漫過鍛鐵大廳時，葉修已經在砧台前擺好七塊不同宇宙的隕鐵。鐵星注意到，師父握錘的右手食指關節微微發顫，指腹上的老繭比昨日更深了些，仿佛每道繭紋里都嵌著未擦去的火星。
“今天的課題︰鍛紋的呼吸頻率。”葉修用鍛錘尾端點了點最左邊的銀灰色隕鐵，“這是機械宇宙的‘永動鐵’，特性是吸收動能後會無限循環震蕩——但凡人鍛工要做的，不是讓它永動，而是讓它‘停頓’。”他示意蟲族學徒蠕蠕上前，後者的觸須卷起一枚晶化蟲繭，輕輕按在鐵面︰“用你們母巢的‘無序黏液’做淬火劑，試試在震蕩波峰時鍛打第三十七錘。”
蠕蠕的外骨骼發出緊張的 嗒聲，十二只附肢同時舉起微型鍛錘。當黏液觸及鐵面的瞬間，隕鐵突然爆發出蜂鳴般的高頻震動，卻在第三十七錘落下時，奇異的寂靜如漣漪擴散——鐵面上浮現出半枚齒輪鍛紋，邊緣卻帶著蟲族特有的螺旋紋路，兩種截然不同的工藝竟在踫撞中形成了新的共振頻率。
“很好，你們讓永動鐵學會了‘呼吸’。”葉修點頭，骨骼在袖底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他不動聲色地用圍裙擦去額角冷汗，轉向來自靈幻宇宙的狐耳少女小白，“該你了。靈幻鐵的特性是隨情緒變色，但凡人沒有仙術控心，怎麼讓它穩定呈現‘澄明藍’？”
小白緊張地捏緊裙角，她的族類天生擅長用靈能影響物質，此刻卻不得不放下所有法術，僅憑雙手鍛打。前九錘下去，鐵錠始終泛著焦慮的粉紅，直到第十錘時，她忽然想起葉修說過的“專注于錘與鐵接觸的零點一秒”，指尖觸到砧台縫隙里殘留的晨露隕鐵粉，心下忽然澄明。當第十一錘落下，鐵面竟如晴空般湛藍，中央凝結出一枚極小的狐尾鍛紋，尾尖還綴著一滴晨露般的光珠。
“看到了嗎？不是用靈能控制顏色，而是讓鐵‘自己’想呈現顏色。”葉修拿起鍛錘，在藍鐵邊緣補上一道青岩星特有的祈願紋，兩種紋路交匯處騰起一縷白煙，竟凝成一只振翅欲飛的鐵蝶，“凡人鍛工的秘密，從來不是征服材料，而是學會……”他的聲音突然沙啞，左膝骨骼傳來針刺般的疼痛，低頭時看見褲管下露出的脛骨處，金紋已褪成接近凡人骨骼的淡青色，紋路間隱約可見蛛網般的裂痕。
星門方向再次傳來悶響，黑色方尖碑又升高了三尺，碑體上的斷裂鍛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晨霧。鐵星注意到，方尖碑頂端隱約浮現出類似“熵滅”的符號，卻在邊緣多出類似器祖骨甲的鋸齒狀花紋——那是秩序與混沌融合失敗的畸變形態。
“師父！您的腿……”鐵星驚呼出聲。葉修擺擺手，從陶罐里舀出一勺晨露隕鐵粉，輕輕敷在膝蓋上︰“還記得青岩星的老鍛工怎麼處理勞損嗎？用最笨的法子，敷鐵屑，曬太陽，等晨霧把疼痛一點點帶走。”他抬頭看向全息星圖，灰霧區的鍛紋侵蝕已經蔓延到第三象限，卻在每個學徒的鍛件旁形成小小的防御圈，“看到這些光點了嗎？每個鍛工的作品都是一顆星星，單獨看微不足道，但連在一起……”
話音未落，方尖碑突然爆發出刺目黑光，所有學徒的鍛件同時震顫。葉修感覺喉間的鐵銹味愈發濃重，右肩骨骼傳來“ 嗒”一聲輕響，像是某片骨甲悄然崩裂。他摸出銀簪，簪頭的齒輪火種突然劇烈燃燒，投射出初代器祖的殘影——那道殘影舉起斷劍，在虛空中刻下與葉修眉心相同的斷裂鍛紋，卻在最後一筆時，用劍尖挑開了一絲混沌霧氣。
“原來如此……”葉修喃喃自語，突然抓起鐵星昨夜鍛打的隕鐵坯，用布滿裂痕的骨骼金紋貼上鐵面，“鍛紋的終極形態，不是完美無缺，而是……”他揮錘落下，這次竟注入了一絲凡人的精血，鐵花飛濺處，裂痕鍛紋與祈願紋相互纏繞，形成一枚類似“環”的圖案，卻在接口處故意留出一道縫隙，“就像這道缺口，永遠為可能性留白。”
蠕蠕的觸須突然卷起一份緊急報告︰“冕下！灰霧中的鍛紋代碼解析出來了！那是……是用您的骨骼金紋碎片編寫的攻擊程序！”
葉修聞言愣了愣，隨即輕笑出聲，骨骼在晨光中發出溫潤的清響︰“原來如此，當年我為了修補熵滅核心，不經意間留下的骨紋碎片，竟在千萬年後成了攻擊自己的武器。”他轉身看向震驚的學徒們，露出釋然的笑容，“但這正是凡人鍛工的宿命——我們留下的每一道錘痕，都可能在未來成為鑰匙，或是枷鎖。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揮錘時，永遠心懷對下一道錘痕的期待。”
他抬起手，掌心的骨骼裂痕清晰可見，卻在裂痕間閃爍著晨霧般的微光。鐵星突然明白，那些裂痕不是破損，而是歲月鍛打的勛章，是凡人之軀承載過宇宙重量的證明。當葉修再次揮錘，這次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只有純粹的凡人之力，錘聲卻如晨鐘暮鼓，在星門內外激起層層鍛紋漣漪，竟將方尖碑上的黑色鍛紋逐一震碎，化作點點熒光，融入每個學徒的鍛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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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前最後一個問題。”葉修將銀簪插入鐵星發間，簪頭的三瓣花終于完整，齒輪火種與晨霧微光交織成永恆的光紋，“為什麼凡人鍛工的砧台永遠留有未鍛完的鐵坯？”
小白猶豫著開口︰“因為……永遠有下一次鍛打的可能？”
葉修點頭，骨骼的疼痛此刻已化作某種溫暖的灼燒，如同母星晨霧中第一縷陽光。他望向星門之外，那里不知何時浮現出無數光點，每顆光點都是某個宇宙的鍛工在揮錘，每道錘痕都在編織新的鍛紋矩陣。
“沒錯。”他輕聲說，第一縷真正的陽光穿透晨霧，照在他褪成凡人色澤的骨骼上，竟泛起比任何金紋都璀璨的光芒，“因為凡人的鍛爐永遠溫熱，永遠等著下一塊隕鐵，下一次揮錘，下一個……在晨霧中醒來的清晨。”
星門深處，方尖碑完全崩解成光點，卻在核心處留下一枚晶瑩的鍛紋結晶，形狀恰似葉修骨骼上的裂痕。鐵星拾起結晶，發現里面封存著無數鍛工的記憶碎片——有齒輪婆婆年輕時的袖扣，有蠕蠕母巢第一次成功的抗熵黏液，還有青岩星鍛鐵鋪里，那個永遠冒著熱氣的淬火水缸。
晨霧漸散，葉修悄悄將一片崩裂的骨甲碎片藏進圍裙口袋，碎片邊緣還沾著晨露隕鐵粉，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他知道，這將是修補星門樞紐的第一塊材料，也是凡人鍛工留給宇宙的，最溫柔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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